序章
    剧烈的疼痛贯穿全身，却又无法抽离。眼前隐约闪过许多封闭以旧的记忆——怀抱……朋友……背影……月光……哭泣……黑暗……封闭……人类……手……尖叫……逃亡……眼睛……微笑……湖面……计划……水光……痛苦……飞翔……温暖……关爱……恐惧……过去……终止……倦意令他不由得深吸了口气，鼻孔喷出一道白烟，同时冰冷灌入肺部，极冻的刺激使他清醒过来。
    这里是何处？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苍白的生灵缓缓撑开疲惫的眼睛，外界的光影灌入视野，渐渐从依稀可辨的模糊化作真切的清晰。在眼前这阴暗的空间内，几个身着白色工作服的人类正在忙碌着。这是什么地方？好熟悉的感觉……他把手伸向那朦胧的黑暗，却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隔开来。这个是……人造子宫吗？记忆追回了原点，久违的画面连续不断地在眼前浮现……为什么我会身处这里？我必须得离开。他集中意念，想要突破这层屏障，就好像曾经记忆中做过的那样。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难道我，还没有出生？那些所谓的记忆片断，莫非只是一个梦？我是谁？我……他顿住了，不知为什么，自己似乎非常抵触这个问题，这种抵触甚至引得他怒火中烧——不对，那不是梦……我确实出生了，也确实经历过……我是谁？我是，生物兵器……我是……超梦！
    寂静的黑暗中突然爆发出“碰”的一声，忙碌的人类立刻停下手头的工作把目光集中到室内的一点上。纤维玻璃罩被重击震出一道裂纹，而那种重击正是来源于里面装载的生物的拳头。“它醒过来了！”人们欢呼着……这反应与以前一模一样。但同样的，这些人又马上意识到了情况有些不对——超梦的拳头不断地落在纤维玻璃内壁上，玻璃罩在猛烈地撞击下渐渐变形、破裂、脱落……火花拌着鲜血在狭小的空间内泼洒飞溅！
    所有人都惊呼着跳起来！有人立刻拉响了安装在控制台上的警报器；有人跑到濒临崩溃的罩壁前，试图劝说里面的生物停止他的行为；还有人匆忙地往玻璃罩内注入镇静剂……无视他们的种种作为，超梦放下鲜血淋漓的拳头，转而发狂一般改用额头撞击面前的障碍物！
    哗啦！终于，无氧水搅拌着细碎的玻璃渣在室内四处飞溅！超梦扯掉连接在身上的各种管子和针头，从支离破碎的玻璃罩内跨出他的第一步——这一步没有迈稳，超梦险些摔倒在地。不过没多久他就适应了外面的重力，并开始朝他认为是出口的方向走去。中途没有人胆敢站出来阻拦，只有一个比较冷静的家伙果断地封闭了通往外界的自动铁门。
    然后一切都是徒劳的。只听见“咣”的一声巨响，看似数十公斤重的铁门脱离墙壁，在走廊对面飞砸出空洞后重重地着了地！
    超梦脱离那封闭的空间，刚准备感受一下外面自由的空气，却突然发现自己被黑夜中聚集的数十个身着红色制服的人类和口袋怪兽团团围住。“站在那别动！”“你无路可逃了！”“把双手放在脑后！”……这些不自量力的人类不停地嚷着可笑的话，其实他们颤抖的语调早已将心中的那份恐惧出卖了。
    超梦伸出一只手，准备用幻象术将这些挡路者全部吹飞。但令他懊恼的是，和刚才一样，什么也没有发生。仅有的间接效果就是对面那些惶恐的家伙惊慌失措地退却了几步，同时也引发了镇压的攻击——夹杂在人群中的几个飞碟磁怪射来数道电磁波，超梦纵身一跃，避开电磁波攀上约十米的高楼外壁！
    飞碟磁怪紧追不舍。超梦一边小心躲避它们射来的电磁波，一边在楼顶之间穿梭跳跃，寻找出路。虽然有些奇怪为何对方没对他使用会造成直接伤害的攻击，但超梦现在并不想搞清楚这个问题，他只是凭着直觉想要离开这里。
    就在超梦以为飞碟磁怪已经被逐个甩掉的时候，几道银光迎面扑来，并吸附在了他的身上——阿利多斯！超梦惊异自己竟没能察觉到前方的埋伏。与此同时，更多的阿利多斯加入了朝他喷射蜘蛛丝的行列。很快，被绑成粽子的超梦从楼顶滚落下来，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他奋力挣扎着，“为什么？蜘蛛丝根本不算什么的！我的能力呢？我到底怎么了？”
    尾随而至的人类重新将他围在了中间。“任人摆布，这就是宿命吗？”超梦放弃抵抗，抬头用锐利的目光扫了那些人一眼。虽然此时的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击，但对方还是丝毫不敢松懈，全都神情紧张地将手里的家伙对着他。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围拢的人群忽然让出一个缺口，从缺口的外面渐渐走进来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别再给救命恩人添麻烦了，超梦。”对方开口说到。这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超梦确信自己肯定在哪儿听到过她的声音，可惜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了。
    “你是谁？想对我做什么？”他警惕地问。
    “别紧张，我的朋友。”那女子蹲下身体，将自己摆在了离超梦的视线更近一些的位置，“虽说我们曾经见过一面，但那时我还是个根本不足以引起你注意的黄毛丫头。就借此正式向你做下介绍吧——在下宫元晶，是水君的女儿。现在，你应该想起来了吧？”

一、重生
    嘟……嘟……嘟……话筒还在持续嗡鸣。“这是最后一次……”少女不痛快地想着，“如果他再不接电话我立刻走人。”似乎她的耐心已经接近极限，但其实这样的想法已经在少女心中重复冒出多次了。
    电话的可视屏幕突然一闪，画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位与少女年龄相仿的少年。“呀，是虹羽瑶啊！抱歉，抱歉！我刚才不在，没注意到你的电话，真是不好意思……”男孩不停地向这位名叫虹羽瑶的少女表达歉意，尴尬且令人怀念的容貌和声音，令小瑶将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
   “行了，行了。上官澈同学，长途电话费可不便宜，麻烦你捡重点的说好不好？”
    见她并没有生气，被称为上官澈的腼腆少年这才喜笑颜开地炫耀道：“告诉你噢，我终于在新奥的联盟大会上打进了前十六强！”
    “什么啊，闹了半天就为这点儿事？”尽管心中隐隐地发出赞叹，但小瑶并没有将这种感情流露到脸上，“这种事情等你拿了冠军再向我报喜好不好？小题大做！”
    “喂……这也叫‘小题’？”小澈对于少女报以这种态度似乎有些不满，“那你呢？好长时间也不跟我联系，搞出什么‘大作’来啦？”正说着，他的亚普索鲁把脸凑到了屏幕前——小家伙一年多来长得更壮实了，但它见到小瑶时的可爱表情却还跟以前一个样。
    “嗨！亚普，好久不见了！”和亚普索鲁打完招呼，小瑶故意远离了电话几步，将身着鲜红制服的自己完全展现给屏幕那面的少年看。“我呀，早就不当驯练家了，现在我的身份可是一名如假包换的口袋怪兽护林员！怎么样？厉害吧！”她一边转身炫耀，一边准备欣赏小澈眼中涌出的崇拜目光。然而……
    “哦，这样啊……”没想到对方完全不为所动，小瑶心头的火焰顿时被冷水浇熄。“你怎么又改行了？”小澈问。
    “你这家伙真是……竟然完全不理解护林员的伟大？”小瑶不耐烦地挠了挠头，少年却依然报以茫然的神色。“大笨蛋！你难道不知道护林员是由精英驯练家组成的吗？我们的任务就是维护口袋怪兽种群健康的延续，维护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发展，维护世界的和平……（这句好耳熟）”
    “但是……”小澈看她越来越激动，连忙打断她的滔滔不绝，“可是，你为什么要改行啊？”
    “因为……”被及时制止住长篇大论小瑶总算冷静了下来，她低头沉寂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到：“……为了什么呢？”话筒的另一头立刻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只见小澈狼狈地从桌子下爬起来，“怎么还那么迷糊啊？这么久了一点儿都没变！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当上护林员的……”
    “呀，只是到嘴边说不上来而已，等回忆起来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少女大大咧咧地笑着。
    突然，可视电话的屏幕上闪出一道雪花，异常的磁力变化令通信顿时中断。紧接着，瑶注意到了从头顶天际划过的紫色光球，如流星一般坠入了不远处的深山密林中。出于职业的敏感，少女立刻关闭了通信回路，同时迅速取出自己的战斗指令器。“呼叫纱奈朵，立刻到我这里来，有突发事件。”
   “是……”呼叫器中回应她的是一个忧郁而柔美的声音。
    纱奈朵若要感应到主人的存在需要几秒的时间。等待中，小澈的那个问题又在瑶的脑海中响起。“哼，我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初衷呢……”少女自言自语着，“只是这样的理由，谁又能相信呢？”

    “局灶症状神经功能障碍？”晶翻阅着莆丽苜做出的诊断报告，在体征一栏读出了这个陌生的名词。
    “正是如此。”莆丽苜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电梯门打开了。两人跨入电梯内，待金属门重新合拢，这位精通医术的冰之天王继续述说她的诊断结果，“虽然血肿尚未造成明显的意识障碍或颅内压增高症状，但经CT检查发现中线结构移位明显。一般来说应该进行颅骨钻孔，切开硬脑膜到达血肿腔，置管冲洗血肿液。并且清除掉挫裂糜烂及血循环不良的脑组织，作为内减压术……”
    这番专业术语听得晶有些头晕，她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你究竟有多少把握？”
    “很难说……”莆丽苜两手一摊，无奈地笑笑，“如果是人类或口袋怪兽的话，我基本上有九成把握。但这一次，对方两者皆不是，亦或两者皆是……所以就更需要你的帮助了，哪怕手术不成功，至少还可以保住它的命。”
    “只是从肉体上来说还活着……”电梯已经到达了建筑的最底层，在金属门再次打开的前一刻，晶轻声地嘀咕着：“可是从精神上，作为意念生物的它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我生病了，是吗？”超梦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询问他对面的两个人类。宫元晶和莆丽苜互相对视了一下，表示肯定的点点头。她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联盟总部最下层的特制房间，尽管这里看上去像一座鸟语花香的户外别墅，但那不过都是虚拟影像罢了。影像后面的钢化玻璃墙壁另一侧，有专人二十四小时轮流监视——这里是特意为超梦准备的房间。
    “幕上血肿大于40ml，压迫到我的右脑和滑车神经，引发部分脑功能障碍，对吧？”超梦继续说。
    莆丽苜的表情显得有些吃惊，这个生物对自身状况的判断几乎跟她的诊断结果分毫不差。“你对自己的病因倒是很清楚啊？”
    “自从摆脱你们人类之后，再没有谁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了。”超梦闭上眼睛不屑地轻哼了一声，“现在的我完全是个废物，你们还找我来做什么？”
    “请你客气一点儿，如果不是我们的治疗，你以为自己还有发牢骚的机会吗？”莆丽苜被他的态度惹恼了。
    超梦的话语里充满了鄙夷，“难道你们会平白无故救我吗？”他不动声色地反驳到。
    这一句正中要害。
    “你……”莆丽苜显得有些尴尬，愤愤不平的她企图争辩，但却被晶抬起的一只手拦住了。
    “不错，我们之所以帮你是因为我们同样需要你的帮助。基于礼尚往来的原则，我认为这么做很公平。”晶顿了一下，继续说：“现在除了与我们合作，你别无选择——梦幻和雪拉比帮不了你，其它神兽又排斥你，就连最信任你的吉拉祈也归于千年的沉睡中去了……”
    超梦一惊，“吉拉祈他……”
    “你进入假死期的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说到这里，晶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了平息固拉多和盖欧卡的战争，吉拉祈耗尽全力令烈空坐复苏，并因此变回化石重新陷入千年的沉睡中。”
    “洛奇亚和凤王呢？它们在干什么？”超梦用完全不相信的口吻质疑到。
    “它们选择了旁观，尽管洛奇亚和凤王不会去亲手毁灭人类，但人类的消亡毕竟是它们最乐于见到的结局。”
    “竟然，是这样……”
    看到超梦为此而失落的样子，晶认为火候已经到了，“如果你不想以现在的状态渡过余生的话，就必须与我们合作，继续接受治疗。等你的能力完全恢复之后，我会要你去完成一件事。”
    以现在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样子渡过余生……不知为何，一想起这个问题就会有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简直比死亡更令他感到不寒而栗。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超梦最终选择了妥协，“……你要我为你做什么？”压抑与迟疑的声调，完全不符合他王者的气质。
    晶和莆丽苜不禁松了一口气，对方的妥协意味着她们一年来的心机没有白费。“很简单，就是消灭你我共同的威胁——代欧奇希斯。”

    “有人吗？喂？喂！”扬声器中依然是一片模糊的杂音，“该死……这样完全没法跟总部联系上啊。”瑶愤愤地将通讯器折好放进背包内，同时回想究竟从何时开始自己身边的通讯装置都不正常了。等等……少女转过头去，疑惑地盯着纱奈朵怀中抱着的紫色水晶球——这正是她与上官澈中断通讯后捡到的那个东西。莫非是因为那个？
    “看来我们只好自己亲手把那个东西送去联盟办事处了……纱奈朵？”瑶发现纱奈朵一直盯着那个水晶球，目光显得有些朦胧，似乎正在进行心灵感应。“你在和谁交流，纱奈朵？”少女走到自己的口袋怪兽搭档身边，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关切地说：“有心事吗？”
    “啊……对不起，我走神了。”纱奈朵这才反应过来，她一边道歉一边慌张地把头背向自己的主人，并且用手轻轻地拭了下眼睛。
    这个动作不可能瞒过目光如鹰的瑶，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这个东西？”
    “没这种事……我们该上路了吧？不是还有很多任务没完成吗？”这只极为少女化的口袋怪兽把水晶球收回包裹内，再次露出愉悦的表情。
    太做作了，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嘛……瑶心里轻轻叹息。虽然知道纱奈朵有事相瞒，但少女并不急于把事情揭穿——反正路还长着呢，就先由着它吧。

    彩虹群岛，第七岛南部遗迹
    满身尘土的露茹找了个靠近窗口的碎石堆坐下来，她用嘴撕开三明治的包装纸，一边吃一边依着阴暗的日光翻阅今天上午整理的点字壁画。在她休息的时候，身边除了其他尚在忙碌的Aisu成员外，偶尔还会有几个未知图腾偷偷冒出来，窥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的原因，七岛遗迹群本身也由七座珊瑚礁组成，且排列方式几乎跟北斗星的顺序一模一样。所以这七座建立在珊瑚礁上的遗迹又被称作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七窟。这里本来是观光之地，Aisu却可以明目张胆地进行考察活动，显然又是受到了某些大人物的关照。
    “队长，是老板的电话。”一个小卒抱着通讯器快步跑到露茹面前，她只好放下吃了一半的午餐提起话筒。在信号接通之前，露茹赶紧拍去头上的浮土。
    “露茹，七岛遗迹的工作怎么样了？”屏幕揭开后，松部劈头便问。
    “整理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但要破译的话还有些问题。”见松部板着脸没有说话，露茹只好继续说下去：“这里的文字量过于庞大，且出现了很多目前无法理解的穆族语法和学术词汇。要想将其全都破译，我保守估计要一年左右。”
    “一年？别开玩笑啦！”松部对这个回答极为不满，“五个月之内搞不定，你们就都不用回来上班了。”
    去你妈的！露茹心里恶狠狠地骂道，你赶情躲在办公室里长膘，派我们在这鬼地方吃灰土！不过她并没有将这种感情表现出来，而是极有涵养地说：“五个月是不可能完成的，先生。”
    松部一时语塞。对方的意思很明显，连平头百姓都听得明白——谁开玩笑了？信不过就另请高明吧。稍稍思量了一会儿，松部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如果由代欧奇希斯来做的话，破译这些东西要多久？”
    “很难说。可能是几周、几天、几小时甚至几分钟……单从以往来看，认点字对它而言比教小孩数数还容易。但是……”露茹顿了顿，补充道：“上次与联盟发生冲突时，代欧奇希斯与烈空坐两败俱伤，移植在它体内的控制器也遭到了破坏，我们甚至不清楚它是否还活着。”
    “这样吧，先停下你手头的工作，回来专心寻找代欧奇希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明白，我这就动身。”
    通话结束后，露茹关闭了通讯装置。她背靠在墙上长长地出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把代欧奇希斯找回来？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看了就让人厌恶……如果，如果是它……哼，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啊？”露茹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傻瓜……就算它还在，也一定恨死我了。”
二、做人的烦恼
    三个月后
    “感觉如何？”晶立于模拟斗技场上方的钢化玻璃窗后，通过扩音器向身处场地中央的超梦发问。
    “想吐。”
    “总比死要好。你的脑组织还处于自我修复阶段，出现一些不适反应很正常。来吧，让我们看看你恢复到了什么程度。”晶的话音刚落，一匹匹未知图腾便接连不断在场地上空涌现。数量越来越多，很快聚成密密麻麻的一大群，围绕场地按照各自的轨迹转动着，令人眼花缭乱。
    “这个是……”
    “虚拟对战影像，”晶的声音再次传入超梦的耳中，“这是我们做特训时用的设备，你尽管攻击不必顾忌，它们不过是图象符号罢了。现在开始计时，看看你在五秒内可以击落多少，准备好了吗？”
    当超梦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已准备完毕后，晶按下了正式计时的启动键。几乎在启动按键的同时，未知图腾群顿时被青光笼罩——雷达上代表着虚拟未知图腾位置的大块红斑瞬间化为零零散散的渣滓。
    “瞬间击破率99.67%！”莆丽苜无比震惊地读出了雷达上显示的数字，“厉害……”
    “还没使出全力……”晶双手环抱，肯定地点了点头，“十一年前我亲眼所见，自己几乎搭上性命也只能勉强打成平手的拉蒂欧斯和拉蒂亚斯被它一击压制……和那场灾难比起来，这个康复训练只能算游戏。”
    莆丽苜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接着她有些激动地宣布了下一项测试：“接下来是你的反应速度。只能用物理攻击完成，会不断有不同种类的复数口袋怪兽突然出现向你进攻，你要做的就是回避攻击的同时将对方消灭。当然，这些口袋怪兽也全是虚拟影象。”
    超梦的紫眸转蓝，双手各出现一把由意念实体化成的光刃——心灵斩激划溅落之间，一切虚象顷刻灰飞烟灭。
    “好强！”莆丽苜望着计数器上不断攀升的数字，不由得赞叹，“富士老师果然是天才，竟然能创造如此完美的战斗生物……太了不起了！”
    “你好象……很高兴似的？”晶摘下阻挡强光的护目镜，有些奇怪地问自己的下属。
    “为什么不呢？”对方似乎觉得这是件明摆着的事，“联盟能够获得这个逆天的战力，我们维持和保护口袋怪兽世界就容易多了。”
    “对高科技的依赖和对物质的欲望，人类总是习惯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事物，说‘保护’实际上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见莆丽苜一脸不解，晶索性把话挑明，“那家伙可没答应加入我们。”
    “那就说服它加入，我们又不会逼它去做坏事……”正说着，计数器的信号嘎然而止。怎么回事？两人同时向场地上望去，发现超梦悬在半空中没有动。而此时他面前站着的虚像，竟然是代欧奇希斯。
    “你怎么可以把代欧奇希斯的资料也编进去？”晶有些不安地朝莆丽苜大吼。
    “但是，”莆丽苜申辩道：“它迟早要与那东西一战，这么做也是应该的啊。”
    还好这种紧张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我有些不舒服……”说完，超梦手中的光刃如薄雾般消散。接着是一个瞬间移动，与此同时监视器显示超梦回到了他的疗养房。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莆丽苜不解地抱怨了两句。而晶的目光则依然停留在场地上，此时在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超梦那深邃纯净的瞳仁中微映出的漠然。

    超能力者的大脑和神经过于精密，所以这种生物最怕的就是伤到脑袋内部。如果只是身体受伤根本没多麻烦，随便一个自我再生，很快创伤就可以复原。超梦现在的状态已基本完好如初，能够恢复得这么快，不能不说是晶的功劳——正是晶在手术中不断向他体内注入自己的气，并且抑制了手术对脑组织的负面损伤。这点超梦心里完全清楚，只是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向晶表达谢意，也或者是难以启齿的缘故吧。
    不过今晚，超梦没有去找晶，晶却找上了他。
    和平时一样，超梦正望着月亮冥想之时，宫元晶叩响了疗养室的房门。在用念力打开门的瞬间，一股浓重的酒气直冲超梦的鼻子。“打搅了，能不能陪我喝一杯？”晶进门就问。她的脸色有些微红，手里还提着半瓶红酒。
    一时间，超梦怀疑她是不是跑错房间，或者自己认错人了。但很快他就从晶的思感里读到一条信息——找的就是你！“你酗酒？”看着她摇摇晃晃地在桌子前坐下，超梦忍不住又说：“梦幻知道你这个样子的话一定会失望的。”
    “提它干什么？人总有一天会长大的……”晶从桌柜中取出两个玻璃杯，将红酒分别倒入，然后她拿起其中一杯递给超梦，“哝，来一口吧，心里会好受点儿。”
    “我……从不进食含有化学原料的饮品。”超梦犹豫着没有动。
    “别开玩笑了，你又不是小孩子。”她把那杯酒强行塞入超梦手中，然后自己拿起另一杯，将两个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脆响过后，晶举起自己的那杯高喊：“为了我们的重逢，干！”说完，她一仰头将杯中的红色液体一饮而尽。
    直到晶把喝干的酒杯倒过来晃了晃，超梦才下定决心，将酒杯慢慢送到了嘴边。
    好苦，好呛……这就是他的感想。虽然不止一次看见人们把这种东西当成美味，但直到自己亲口品尝过，超梦才开始怀疑人类是不是都长了条反常的舌头。尽管对这味道不适应，但他并没有露出初次喝酒的人才会有的苦涩表情，这一点倒是大大出乎晶的预料。
    “为什么要喝这么刺激的东西？”
    “你迟早会懂的，前提是你像人类那样生活……”晶说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是不是觉得胸口暖起来了？如果把那杯全喝完，你会有更舒畅的体验。”
    超梦鬼使神差地听信了晶的劝酒辞，当他苦着脸把自己的那杯喝干后，立刻感到头晕目眩，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人类……成年人，为什么要这样麻痹自己？”他不由得靠住另一把椅子坐下，问到。
    “人类社会有着各种各样的无奈，而且大多无法化解，只能靠这样麻痹自己从中得到解脱。我们不像你，拥有天下无双的力量，绝大多数人一生不仅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也影响不了别人的命运。”晶喝完第二杯后，接着说：“像诸如‘存在的意义’这类问题，我们根本无遐去想。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不想死，那就在活着时过得好一点儿，仅此而已。”
    “但人类一直在决定着其他生物的命运。”超梦的酒劲还没过去，以至于他作心灵感应都有些吃力，“动物、植物，还有口袋怪兽。”
    “不错，长期以来我们人类一直喜欢将事物分成有害和无害，有用和无用两种。比如现在的你就是无害的、有用的，而代欧奇希斯就是有害的……”
    “谁有决定的资格？”超梦愤怒地打断了晶的话，“人类和其它生物哪个比较重要？谁有权力决定？难道对人类有害的生命就没有生存的权利吗？”
    “人类之所以会去照顾其它生物，是因为感到空虚。之所以会想保护环境，是因为不想被环境毁灭。所谓的‘体恤万物’仅仅是我们骄傲自大的表现。”晶举起空空的酒杯，超梦的脸在经过酒杯弧度的折射后变得扭曲起来，看起来非常滑稽。“因为人是一种复杂的动物，有智慧、有野心、有感情……这就是人性。”
    “人性……”超梦细细地咀嚼着这个词。
    “我们够聪明，有征服的欲望，同时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同伴能够幸福。有阳光自然会有影子，人性会促使人类为了自己去侵犯其他生命，这是自然法则的一部分。即便是你，也脱离不了这个怪圈。”
    超梦的心情冷静了下来，“类似的话，吉拉祈好像也曾说过……”
    “不管它怎么说的，但至少证明它是个智者。”晶把玩着第三杯酒，让红色的液体在里面转来转去。“超梦，你不想报仇吗？”她突然提了这样一个问题。
    “不想。”回答得这么干脆，连超梦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就好好想想，你到底想做什么，尽量想得深一些……”
    “我……”这个问题突然摆在眼前，令超梦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
    “难道你就没有特别想守护的东西吗？”晶显然是有意在提醒他。见超梦还是摇摇头，她只得换了个方式，“在你处于假死期时，我们的电脑时不时会从你的脑波中接收到一些重复的信号。我们将这些信号拼凑起来，使用归纳法将它们破译，结果得到了两个名词……
    “是什么？”超梦迫切地想从晶的思感里将答案挖出来，然而他得到的只是因深醉而杂乱不堪的词组。
    “一个是‘爱’，而另一个是……怎样，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深夜中的联盟总部，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耀眼的光束冲破地面直指星空，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夜色中。直到这时，警报才迟钝地大声嘶吼起来——“出了什么事？”莆丽苜匆忙冲进监控室。
    “报告，超梦它，它逃走了……”留守人员话说得磕磕巴巴，显然还没从在这起突发事件中缓过神来。
    “怎么搞得？不是说统领和它在一起吗？赶紧把警报给我关了，现在开它有什么用？”她边说边带着几个值班的护林员直奔超梦和晶所在的地下室。当她们赶到那里时，地下室的屋顶已经破了个大洞，月光从洞顶洒下来，映射在自斟自饮的晶身上。
    “晶，你在干什么？竟然任由超梦从眼前跑掉？唔，好大的酒味！”莆丽苜刚想查看一下晶有没有受伤，却突然被她身上刺鼻的酒臭薰了回去，“你怎么又喝酒了？而且还醉成这样！难怪连超梦都拦不……”
    “由它去吧！”晶大声呵斥道：“由它去吧，那本来就是我们人类自己的事情……”她喝完瓶中的最后一滴酒，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哼，因为读懂世事无字书，所以孤独。因为不谙世界的丑恶，所以受伤。这就是它的悲哀……”

    在漆黑的森林里乱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如果不是因为意外，瑶也不愿意离篝火距离太远，但是……“纱奈朵，你在哪儿？回答我！”这家伙又消失了。自从捡到那个水晶球后，纱奈朵已经不止一次失去踪影，瑶觉得有必要好好找她谈谈了。其实，若仔细回想起来，她那些奇怪的举动与一年前是多么相似啊，难道历史又要重演一次？
    今晚的天空中也有原本不应在该纬度出现的极光翻舞弥漫，奇怪的现象以少女现有的知识来看完全没法解释，她所能做的就是收集这奇特现象的波动频率，然后上传给总部的专家们去分析。难道是巧合吗？瑶不禁想到，每当纱奈朵和自己失去联系的时候，神秘的极光就会不分早晚和场合地出现——那个水晶球，肯定有问题！
    少女的怀疑不无道理。因为就在此时，注意到这奇异极光现象的眼睛，并非只有她一双。
    “心灵光谱……不会错的。”距离此地数百公里之外的某地，借助设置在绅士鸦身上的摄录器，露茹总算有了一点儿收获。“在失去五感的情况下，代欧奇希斯必须靠释放光谱来交换信息……这美丽的光芒，就算只凭肉眼也足以确认了。”她自言自语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往上勾，形成了一种媚惑的微笑。

    超梦在夜空中急速飞驰，直奔他记忆深处的一个地方。繁星与云朵在视野中连成一线，如黑夜中飞舞的轻纱般娇美。但超梦无暇欣赏这些，他现在只想去确认一件明知早已没了结果的事情。
    有灯光点缀的城市轮廓渐渐显现——终于回到水静市了。一年来，它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么的繁华。依靠水静港码头的指示塔，超梦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曾经的栖身之所，那座建在崖边的小木屋。轻轻推开门，里面漆黑一片，但依然可以确认室内的摆设与离开前比没什么变化——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同，除了家具上落了厚厚一层尘土外，还有几幅已完成的画不见了，而且地板也有被撬过的痕迹。看来这里曾经被贼光顾过，因为找不到值钱的东西，就把他的作品卷走了。毕竟，哪怕是“林夕”随便涂两笔的废纸，其价值也能达到五位数。
    林夕——也就是超梦，轻轻踱到房间的中央。那里的画架上，还保留着他一直没舍得完成的作品。那幅画记录着自己与故人在年幼时共渡的最后一刻……然而当超梦的手指触摸到因缺乏保养而龟裂的画纸时，他脑海中却闪过了另一个身影——碧枝般飘动的发丝、洁白似雪的婀娜身姿、清澈胜琉璃的眼眸，以及那再温暖不过的爽朗笑容……超梦微闭起双眼，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己曾经立过誓言，如果能重新开始，定然会给她一个机会。只是，她现在身在何方呢？
    旁边的衣架上还挂着自己以前外出时披的斗篷。超梦从上面取下一件来，用意念震掉附着在上面的浮土——这曾是她亲手洗过的，时隔一年依然柔顺无比……披好斗篷，超梦再次跨出小屋。下面的目标是数公里外的日落山，超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那个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的地方，但他就是想去看看。
    日落山与以前大不一样啦——这是理所当然的，一年前的争斗曾经把半个岛都从地球上抹去了。即便是幸存下来的部分，景色也已变得面目全非。超梦一边从岛上飞过，脑海中一边不断浮现出往日的种种。代欧奇希斯，不论是力量还是智慧都与自己不相仲伯。遗憾的是，它从一出生就被学聪明了的人类牢牢掌握住了。超梦很想帮帮那个家伙，可是每每回忆起昔日的战斗，他又显得有点儿不够自信。
    在经过一处泉眼时，超梦停了下来——整座岛恐怕只有这里还保持着原样，不过那并非令他驻足的真实原因。身披斗篷的人形生物悬停在泉水之上，望着那因反射月光而闪闪发亮的水面陷入沉思。正是在这里，他体会到了死亡的滋味；正是在这里，他得以与昔日的恋人重逢；也正是在这里，他收获了一颗纯洁之心的表白……“纱……丫头，”陷入深思的超梦喃喃道：“我想见你，哪怕一次也好……”
    “曾经孤独、桀骜地生存着，如今竟也会产生这样的变化？超梦，你真让我吃了一惊。”身后无尽的黑暗中突然传来稚嫩却老练的声音。闪着荧光的生物无声无息地出现，其隐秘性竟然连超梦都没有察觉。

三、人，非人
    停机坪上的风越来越大，发动机的噪音足以掩盖一切言语。所以直到大吾跑出机舱，摘掉耳麦来到芙蓉面前，她才扯着嗓子大声招呼道：“欢迎回家！”
    “谢谢。”大吾皱着眉头回应她，同时不满地揉了揉几乎被震聋的耳朵，对方却还满不在乎笑了笑。
    “统领要你立刻去汇报工作。”
    “现在？”
    “对，马上。”
    “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大吾摇摇头，从衣兜里取出一支香烟，刚要点上就被站在一旁的芙蓉夺了下来。
    “公共场所禁止吸烟，又忘了？”这个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姑娘一本正经地教训到。
    “算我怕了你……喂，麻烦你把这家伙送到中心后面的池塘去。”说着，他将一个怪物球丢给芙蓉。
    “这里面是什么？”
    “从新奥带回来的纪念品——帝企鹅，别忘了我可是偏爱钢系的专家……”大吾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芙蓉，一边整理着这次准备上交的材料。
    “喂，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走进办公区后，芙蓉突然有些调皮地问。
    可是大吾显然已经受够了她的玩笑。“又来了……想说全说，不想说拉倒。”
    “什么嘛？真没劲……”虽然有些不高兴，可是没等多久，芙蓉自己就憋不住了，“那我可先说坏的了啊？”
    “说吧，说吧。”大吾敷衍着。毕竟，至今还没从芙蓉嘴里冒出过一件令他意外的事。
    “我们好不容易医治痊愈的烈空坐和超梦全都跑了，白忙活儿一场。”
    “烈空坐早该放生啦，任何已经觉醒的神都不会继续留在凡间任人摆布的……至于另一只，我早就说过它靠不住。算个坏消息，那好的呢？”大吾心想，果然又是一些我意料之中的杂事。
    “统领她，最近心情很不好，甚至还宿醉过几次。”
    “这算什么好消息啊？”大吾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倒是挺出乎他意料的，“是不是又被那些猪头政客为难了？”
    “光几个猪头政客算什么，我听说啊……”芙蓉小心地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她就贴到大吾耳前悄悄说：“好像是因为大木茂在外边有了女人，结果两人就分手了。也难怪，他们俩各有其志，而且又分开工作这么久，哪个男人熬得住寂寞啊……”
    大吾听得一脸木然。更奇怪的是，他心中竟隐隐有些愤怒，感觉就像自己辛苦培育的口袋怪兽被人嘲笑了一样。
    “喂！”芙蓉用臂肘撞了大吾一下，“你发什么愣啊？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哦！”
    “好机会？”大吾还没反应过来。
    “对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对咱们统领早就有意思。”当芙蓉发现大吾突然红着脸低下头时，更证明了自己直觉的正确，于是她趁热打铁，“现在统领正是需要一个可靠的男人来抚慰、爱护她的时候，你可千万别错过这天赐良机呦。怎么样？姐们这条消息够意思吧，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饭？”
    “是什么消息非得请你吃饭啊？”突然，晶如从天降般出现在两人身后，“在这儿嚼什么舌根呢？”
    “不，没什么！”芙蓉赶紧地解释，“我要去中心后面的池塘，再见！”同时拔腿就想溜。
    “方向反了，医疗中心在这边啊！”她慌手慌脚的样子让晶满腹狐疑，“怎么搞得？”

    晶的办公室内
    “竹兰她有没有跟你交待过其他事？”晶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边翻阅大吾此行带回的资料边问到。她翻看的那页上，赫然影印着被称为“精神使”的三只口袋怪兽的壁画。
    “竹兰小姐说，最近几年在她的管辖区域内也出现了以口袋怪兽为主要犯罪对象的犯罪集团。不过她要我们放心，以新奥联盟的实力足以摆平这件事。”
    “哼，不管哪里都有野心家。”将一幅描绘有空间之神与时间之神的壁画摊在桌上，晶起身踱到了天窗前，“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人类早晚得毁在自己手里……”
    看着晶那哀怨的背影，大吾很想说两句能令她宽心的话。可不知为什么，句子一出口立刻改了词：“那个……我们目前还是只能任由松部那家伙胡作非为吗？”
    “那小子太猾啦，现在就连国防部都愿意保他的组织，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如果在议政院工作的话，这家伙一定如鱼得水……”晶转过头来看着大吾，一脸忧郁地说，“现在能做的，顶多是给他的行动制造阻碍，让他们无法干成那些出格的事而已……”
    她最后说的那些话，大吾并没怎么听进去。因为芙蓉之前的提醒正在这个青年的脑子里不断涌动，只不过，他目前还是没有直面感情、直面晶的勇气。

　　大雨凄凄厉厉地下个不停，咆哮的雷光仿佛要把天空撕裂。
    然而，任何的雷鸣也掩饰不了眼前的杀气。代欧奇希斯屹立在雨中，某种黏着物顺着它修长的触手滑下，闪现着锋利的刺刃。此时此刻，与那满怀杀气的攻击形态所不符的，竟是充满凄伤的目光——血肉模糊的尸体横在它眼前，其背部的两个致命伤口处，破裂的心脏和肺叶隐约可见。
    “超梦……回答我，超梦！”古怪的生物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那尸体，“不可能……这不是真的……站起来啊，堂堂的超梦你站起来！回答我！”代欧奇希斯用自己独特的声调嘶吼着，它从未这么悲伤过——为自己的夙敌而悲伤，就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倾泻的雨水变得如血一般，将世间万物染至通红……
    代欧奇希斯惊醒过来，眼前的一切瞬间恢复为漆黑的星空。“……又是梦吗？”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现实的空气，不知是庆幸还是自嘲，它不禁发出了一串类似微笑的音波。
    “醒了吗？”有个声音问道……不，应该说是一股传达到心中的思感。这时，代欧奇希斯注意到自己正被白色的身体环抱着，比雪还纯净的白，微微散发着光芒的白，但却有一股温暖不停涌进它的身体，能使内心沉醉的，柔和的温暖。
    “真温柔……”代欧奇希斯回应对方的思感，“即便是铁石心肠也足以融化的温柔，不愧是能打动前辈的女孩。”
    “你乱想些什么啊？”纯白之中，隐隐地出现了一丝绯红。
    “不知道……只是很想说句实话。”
    代欧奇希斯似乎觉得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它动了动手臂——完全正常，已经可以自由地转换形态。只是轮到下半身的时候，还是空空如也没有反应。那个绿色的大家伙果然厉害，身受重伤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体力将自己轰成渣！？不过这个想法它并没有透露给白色的身影，也就是它的救命恩人——纱奈朵。
    几个月以来，无微不至地通过治愈祈愿为代欧奇希斯的复原提供能量，同时还要瞒着自己的主人，“她”很清楚把“他”交出去的后果是什么。
    “为什么是你？”这是代欧奇希斯恢复逻辑思维后的第一个问题，“不怕我吗？你应该知道我曾经做过什么。”
    “一开始当然有点儿怕……可是真把你捧在手里的时候，还是觉得很可怜。”望着代欧奇希斯已恢复生理机能的上半身，纱奈朵如实回答。
    思感虽然能够有意掩盖，但是绝对不会说谎。这反令代欧希奇斯更加奇怪了，“我对前辈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你反而可怜我？”
    “如果他在这里的话，也一定会认同我的做法。”纱奈朵叹了口气，一脸释然的表情，“其实你们很象，虽然身为强者，本质却都有一颗善良的心。”
    “心脏？我没有那种东西啊。”
    代欧奇希斯的单纯把纱奈朵逗乐了，“所谓‘心’，指的是你所具有的品性。和他一样，我发现你的品性并没有最初感觉到的那么邪。”
    代欧奇希斯沉默了。自出生以来，头脑中就被灌输了“命令高于一切”的处世观，从来没有机会、也没有人和它谈论这些虚化的情感。眼前这无需语言的谈心，却实实在在给了它一种活着的感觉。
    “前辈和你，是仅有的肯平等待我的生物。所以……”
    “你想向他道歉吗？”
    “我不奢望得到他的原谅。我只是希望再会会他，而且不是做敌人……”
    纱奈朵突然停止了思感交流，她背过身去，双臂交叉紧紧环保住自己，双肩抽动得很厉害。代欧奇希斯飘到纱奈朵的身边，并且特意绕到正面，让她知道自己过来了。纱奈朵在掩面哭泣，颤动的眼光停在代欧奇希斯眸中。DNA口袋怪兽的手指在她脸上偷取着泪珠，“不要哭，值得你流泪的人不希望你哭泣……”
    光秃秃的玉盘通过反射太阳的光辉使自己看起来像个赐予光芒的女神，那寒冷而又苍白的月光让一颗没有依托的心变得无比惆怅。

    空气中弥漫着厚厚的湿气，阴冷得任人都不想靠迩。这地方常年笼罩在浓重的雾霭中，树林里既没有鸟啼，也不闻虫鸣——简直就像幽灵的居所。
    瑶怎么也没想到纱奈朵竟会跑到这里来，“以前明明还怕黑呢……”她追寻着ID信号寻觅到此，却发现自己的好搭档正跟以前从没见过的东西处在一起。好奇心与职业的敏感使她没有惊动对方，而是隐蔽在暗处静静地观察。不多时，眼前出现了让她惊讶的一幕——不知为何纱奈朵开始哭泣，而旁边那个怪生物则飘过去安慰她……
    这是怎么回事？纱奈朵与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究竟是什么关系？就在瑶的脑子里提出各种假设的时候，更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纱奈朵全身突然一滞，双眸闪出两束微光。瑶认得这状态，纱奈朵每次预感到突发事件时都会产生这样的反应。不过这一次实在来得太突然了！做出预感的纱奈朵急忙用念力将那个生物弹射出去，几乎同时，夜空中爆发出机械开启的轰鸣——某个透明的桶状物从天而降，将没来得及用瞬间移动回避的纱奈朵扣在里面！紧接着，一颗火球点亮了夜空……
    “照明弹！什么人？”在照明弹的引导下，至少有五架攻击机疾速向这边围拢。“来者不善啊……”虽然看到纱奈朵被困住让瑶非常着急，但已经有大批身份不明者聚集过来，因此她绝不能意气用事暴露自己。
    其实着急的不光她一人，也包括那个奇怪的生物——每当它碰触到那“玻璃桶”的时候，触手就会像遭到电击般被震开。纱奈朵隔着“玻璃”拼命地冲它大喊大叫，似乎是催促它快逃。然而那奇怪的生物却摇了摇头，那意思分明是说自己绝不会丢下纱奈朵不管。
    两个巨大的黑影猛地冲出树丛朝它们扑过来！只见那生物连头也没回，双臂化作四条鞭状的触手，流畅地一甩——它背后顿时传出重物落地的声响与哀嚎。来者是两只偷袭的毒龙蝎，这些家伙看似只挨了轻轻一“鞭”，但却足以将它们的身体削成两截。断裂的四个部分在草地上痛苦地扭曲、挣扎，直到被怪兽球的红光收回。
    “厉害！”瑶打心底发出赞叹，“那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五架攻击机在头顶盘旋着，从中投下一个女人的声音，“下手还是不分轻重啊，代欧奇希斯。”
    原来它叫代欧奇希斯，不过那人……瑶努力回忆着，她确信自己听到过这傲慢的嗓音。不过直到攻击机下方映出立体投影，她才认出这个在护林员年度报告上要求重点提防的对象——Aisu的总管，露茹。
    “是你！？”代欧奇希斯含糊不清地说到。使用人类的语言对它来说似乎是个非常艰难的技巧，理由就是经它口中说出的话不仅发音不清，而且用词死板。“别阻碍我，我……要自由！”
    “没有自由，除非你死了。”露茹的表情虽然平和，但她的话却相当冷酷，“还是说，你想造反？别不自量力，我们能制造你，亦能毁了你。”她话音刚落，代欧奇希斯遂全身抽搐，跌倒在地。它呼吸急促，外型不断地发生变化，“畜牲……”代欧奇希斯痛苦地咒骂到。
    “看来附着在核心表层的控制器并没有坏到底，多少还保留了中止你新陈代谢的功能。”露茹得意地嘲讽道：“很难受吧？是不是对自己的妄语有所反省了呢？只要你认错我马上关闭系统。”
    代欧奇希斯没有答话，目前处于攻击形态的它忽然抬起一只触手，对准自己的核心狠狠地刺了进去！
    这个举动令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你要干什么！？”露茹脸上终于现出了诧异的表情。只见代欧奇希斯身体的抽搐随着喷涌的蓝色血浆渐渐缓和下来，当它的触手从自己体内拔出时，其尖端上多了一个被刺穿的、血淋淋的小装置。“见鬼！该死的……”露茹怎么也没料到代欧奇希斯脱离的企图如此坚决，以至于甘愿去冒自毁核心的风险。
    “现在，我们的羁绊没有了。”DNA口袋怪兽重振精神站起身，高傲地抬起了它的头。
    “做梦！”露茹恼羞成怒，“已经到嘴的猎物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别忘了你的同伴还在我手上！”就在代欧奇希斯代谢停滞之时，狡猾的露茹已经派人将纱奈朵捉进机舱内。由于被“玻璃桶”封印的关系，纱奈朵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
    “不许对她出手！”代欧奇希斯因愤怒再次转化为攻击形态，“你……到底干什么？”
    “我打算把它卖个高价，”露茹说得非常自然，“蓝色头发的纱奈朵，实在太罕见了不是吗？”
    代欧奇希斯瞬移到露茹所在的攻击机上方，并发出切齿地威胁：“放她走！不然，我宰了你们……”
    “生气了？好吓人啊……呵呵，”露茹冷笑道：“那就让我坠毁好了，对你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可是呢，我在这架攻击机上安置了十二个顽皮弹，只要稍有刺激它们就会自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说到这里，她玉绿色的眼睛狡黠地转动了一下，“代欧奇希斯，虽然你是个命大的家伙。但你的同伴不见得也如此‘走运’哦……”对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胆怯，显然露茹已经掌握了这场“游戏”的主动权。
    在经过漫长的心理斗争后，代欧希奇斯终于败下阵来。“你赢了……”接着，另一个“玻璃桶”出现在它面前，代欧希奇斯只得无奈地钻了进去。
    虽然耽误了点时间，但露茹对于这个结果还算满意，“感情，甚至能诱使神自贬凡尘，实为众生头号弱点……哼，收队。”话毕，五架攻击机全部升上高空，排成一道纵列向着东南方向离去。
    瑶眼睁睁地看着纱奈朵被那些家伙掳走，尽管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如果换做一年前发生这样的事，她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但是现在不同了，实习期的种种经历使她明白，如果自己也遭遇不测，今晚的事将会成为一个永远被掩藏的秘密。
    瑶的判断是正确的，只不过实际上她还多虑了——因为，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默默地目击了刚才一幕的，可不止她一双眼睛。

四、梦幻，源还是缘？
    11月27日，今年感恩节的第一天。在这个用来感谢他人的日子里，街上挤满了前往教堂做感恩祈祷的信徒，以及游行的化妆队伍，再不然就是推销火鸡、葡萄酒和玉米面包的商人。
    晶对这个节日并没有兴趣，她向酒店预订感恩节特餐仅仅是因为连食堂的大厨都休息了。此刻，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认真地翻看那些古老的、使用各种文字记载的文献。进度相当缓慢——这是肯定的，很多文字过于古老，想完全翻译明白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不由得让晶想起了上上个世纪前，美国能源部为了防止后人不慎挖出深埋在地下的核废料，而尝试设计一种在万年之后人类也能看懂的警示标志。然而结果是令人沮丧的——人类的交流系统总是随着时间发生变化。就好比用手势表示的OK，在日本它代表钱、在法国理解成零，甚至有些地方该手势表示猥亵……所以万年后的人类不可能理解祖辈留下的任何警示。
   晶正在调查的文献虽然还没那么古老，但也有四千年以上的历史，如果没有先人的探索和最新的科技，这项工作根本无法进行。
    “Hau……这个词又作为主语重复出现了。”晶放下手头的碑文，反复捉摸起来。以现有的知识来解释，这个词可以被译成：昊，字面理解为苍穹，但它同时还代指大皋，也就是日祖。这样的推断多少跟穆族崇奉的太阳神搭上了关系。但，它与Aisu在彩虹群岛进行的研究又有何瓜葛呢？
    就在她的研究进入死胡同之时，宿舍的门铃突然响了。“难道是送餐的？已经这么晚了吗？”当晶拉开宿舍的门时，出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肚子里塞满胡萝卜和洋葱的烤火鸡，而是一大束鲜艳的红色郁金香。穿过这束花，后面则是大吾充满热情的笑脸。
    “统领，感恩节快乐！”
    晶保持着严肃的表情说，“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想邀请您共进晚餐。”大吾的面色红润，可能是出门前喝了点儿酒。此外，他身上还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味，而那似乎并不是郁金香的味道。
    晶沉默了大约十秒，然后才皱着眉头说：“……难得放假，你为什么不回去好好休息？”
    “是的，与您一起共度感恩节就是我的休假计划！”说这话的时候，他那洁白的牙齿在夕阳下似乎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死缠烂打是吧？晶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男人怎么全这德性……
    大吾见晶迟迟没有答复，显得有些慌乱，“怎么，不行吗？”
    “等我十分钟……”晶说完合上了门。她走进卧室拉开衣柜，开始挑选外出用的服饰，“反正也有点儿烦了，今天的工作就到这儿吧。”
    门外，大吾愣了半天才意识到目的已经达成。他立刻兴奋地手舞足蹈，还握紧拳头暗喜道：“真棒，芙蓉支的招一下子就成功啦！”

    奥露朵兰王国境内——创始之树的树冠某处
    超梦枕着松软的苔藓稳稳地睡着了。自从跟自己的复制品同伴分别后，十年来他还从未睡得这么安稳、踏实、放心过。不过就好像谁有意跟他做对似的，沉浸在梦乡中的超梦突然被一阵尾巴上的瘙痒弄醒了。
    睁开惺忪的睡眼，超梦发现一个粉扑扑的小家伙正在用树枝捅他的尾巴玩，而自己尾巴每次出于本能作出回避动作时，都能引来那小家伙一阵开心的大笑。“喂，你不能玩点儿别的吗？”做出心灵感应的时候，超梦才发觉这小家伙也是梦幻，只不过与自己熟识的梦幻相比个子小很多。
    小梦幻因为突然传入脑中的思感愣住了。它用无助、可怜的水汪汪蓝色大眼睛回望着面前的大家伙，那灼热的目光逼得对方想方设法回避。“抱歉，我不是要吓你，不过……”超梦脑中构思着解释的话，可就在这时，只听见“咔哧”一声——“啊呀！”尾尖上传来的剧痛竟令他从苔藓地上跳了起来。
    超梦抽回尾巴，发现红肿的尾尖上多了两排深深的牙印。而狠狠咬了他一口的那个小坏蛋，此刻正飘在空中一边打滚一边抱着肚子开怀大笑。“可恶的小鬼，你干什么？”超梦愤愤不平地抬起手，用幻象术捉住了那个小捣蛋鬼。
    “放开我！放开我！”小梦幻因为身体被制住，不满地发出一串强烈地思感，“我可不是什么小鬼，我是创始树的共生体。你要是敢欺负我，这棵树可要发火的呦！”
    “是什么都无所谓，道歉的话就放了你。”超梦在故意跟它抬杠。
    “就不！就不！雷吉岩、雷吉冰、雷吉钢，救命啊！”小捣蛋鬼胡搅蛮缠地大叫着。简直就像召唤出来的一样，三个材质不同的圆柱形物体不分先后地出现在开阔的苔藓地上，并将超梦围在了中间。
    “你的部下吗？”超梦左右观察了一下这些东西，感觉它们与其说是口袋怪兽，倒不如说是某种文明遗留下的智能机器人。
    “你们快收拾这个学人类披斗篷的家伙！”小梦幻根本懒得解释，直接下达了攻击命令。但它等了一会儿后，却发现那三个圆柱体根本没有反应。“哎，怎么回事？”就在小家伙奇怪的时候，雷吉冰因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却依然动也不动。当然另外两个也一样。“雷吉岩？雷吉冰？雷吉钢！怎么了你们？”
    “不知道石化功吗？”超梦胜券在握地笑道，“果然只是个小鬼。”
    小梦幻再一次用无助、可怜的水汪汪蓝色大眼睛望向对方，“好可怕啊……”
    尽管明知道它是故伎重施，但超梦始终无法直面这种眼神，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睛，有些焦躁地说：“别演戏了，再怎么装无辜也没用，想获得原谅就得乖乖认错……”
    “哇——！”突然传来的哭叫声吓了他一跳。
    “别……别哭啊。”超梦有点儿毛了，赶紧把小梦幻轻轻放在地上。可是小家伙还是哭个不停，眼泪就像喷涌的泉水。“我原谅你还不行？”那小东西不买账，反而哭得更凶了。“拜托你别哭啦……都是我不好总可以了吧？”超梦无奈地摇摇头。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哭声给打败了，想到这个他气就不打一处来，“这算怎么回事啊？我认识的梦幻究竟上哪里去了？”

    “你比以前温柔多了，我的朋友。”就在超梦被整得焦头烂额之际，大一号的梦幻终于现身了。
    小梦幻一看到同伴的出现，立刻停止哭闹躲到大梦幻身后，并且对着超梦吐舌头作了个鬼脸。看着小东西那副调皮样，超梦既好气又好笑，索性无视它的存在，“你说温柔？这话听起来倒不像讽刺。”
    “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换成十年前，这一带或许已被夷为平地了。”梦幻说完，指尖在空中画了个圈，那三个圆柱形口袋怪兽便恢复意识，识相地退了下去。“你想不想吃东西？我摘了些果子。”它用念力招来一片宽大的芭蕉叶，上面摆满了花花绿绿的野果。
    小梦幻凑过来围着鲜果转了一圈，惊喜地叫道：“啊，有我最喜欢的天速果，好耶！”它刚想抓起一个解解馋，手就被拍了一下。小家伙抬起头，发现大号梦幻正在用不满的表情瞪着它。
    “这是给客人准备的，你不要抢。”
    “嘁，小气鬼。”小梦幻嘟着嘴，“我去城里玩了，要是遇见薛蓂（草刺猬），它一定会请我吃好东西的。”小家伙说完全身发出辉光，它幻化成一只大王燕，转眼间就失去了踪影。
    “不必太严厉吧，只是个果子而已。”超梦膝身坐下，一颗大王荔枝在念力的作用下漂到他手里——赶了两天的路，确实有些饿了。
    “没关系，那孩子从小在众星捧月的环境中长大，所以才会如此任性。”
    “它不是你的孩子吗？”
    “当然不，开什么玩笑？”梦幻干笑了两声，“我只是偶然到此，它一看见是自己的同类就缠着不放，非认我做姐姐。”
    姐姐……这个词不由得引发了超梦的联想。自己是以眼前这只梦幻的名分降生的，因此就某种意义上，“她”也可以说是自己的母亲。但是，刚才那个小鬼却要认它做姐姐，那岂不是爬到自己头上去了？当然，虽说小梦幻心智上还是个孩子，但在神兽的圈子里，其实超梦自己才是真正的晚辈。尽管很清楚这一点，但他还是有些不畅快——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辈分，更重要的是以前从未认真面对过的，朦胧的血缘意识。
    “我的情报网今早送来一条消息……”梦幻剥着果皮，不动声色地说，“是关于代欧奇希斯的下落。而且，你想找的女孩也和它在一起。”
    超梦突然停止了咀嚼，他的注意力被强制拉到这个话题中，“它们……在一起？为什么？”
    “你究竟是关心它们的处境，还是……”梦幻一脸坏笑，它故意一字一顿地说完，“……吃、醋、啊？”
    “哪有……”超梦刚要反驳，言辞却突然卡住了……因为梦幻所说的恰恰是他心里所想。不知是因为惭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犹如灼烧一般难受。
    “你放心，它们暂时是安全的，而且也没发生什么出格的事。”看到超梦一脸窘态，梦幻不仅没有加以嘲笑，反而赞许地点点头。“好了，玩笑到此为止……”接下来，它突然换上一副非常严肃的口吻，“曾经对固拉多和盖欧卡怀有恶意的人类在威胁代欧奇希斯，企图利用它的基因记忆解读穆族的古文，令Hau觉醒。”
    “Hau……大皋？那不是人类神话中‘日祖’的名字吗？”
    “但事实上，它是穆族最重要的能源基地。只要这个星球存在磁场，Hau就可以将其转化为无限的能源。”梦幻将自己所知道的历史毫无保留地透露给超梦，“就像太阳的光与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当然，是相对于生物的寿命而言。”
    “听上去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如果人类只是安分利用Hau话，那再好不过。但是……”
    “你担心人类滥用Hau的力量？”超梦接过它的话。
    “那只是其中一方面。”梦幻摇摇头，“我真正担心的还是代欧奇希斯啊……担心那家伙哪根神经不对，抢夺主导权后篡改Hau的程序。”
    “如果它这样做了，会发生什么事？”超梦虽然忍不住问出来，但其实他已经接收到了梦幻那充满警告色彩的思感——这个星球的磁场将消失！大量对生物体有害的宇宙射线和太阳风会直接射向地面，导致生态圈的灭亡和异化。
    超梦自己其实也接触过一些穆族科技，比如那些他伪装成人类生活时暗中制造的防御系统，其灵感就是源于在山洞内发现的一块石板。问题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后，超梦发觉与其耗费大量精力去摸透那些难以理解的信息，倒不如顺着线索逆向研究来得更容易。因此在他看来，梦幻的担心显得很没道理，“你怎么确定代欧奇希斯有那种本事？”
    “我当然确定啊！”梦幻长叹一声，道出了惊人的真相，“Hau的核心技术，本来就是代欧奇希斯的先辈们开发出来的。”
    “代欧奇希斯的先辈……”超梦起初对梦幻的话还表现得有些震惊，“喂，梦幻你老实告诉我，代欧奇希斯到底是什么？”不过很快他的脑海里就自动得出了答案，思感也渐渐恢复了平静，“难道它……”
    “就像你猜测的一样……”梦幻闭上蔚蓝清澈的双眸，挖掘出历经数千年的回忆，“代欧奇希斯本来是天上的种族，不知为何原因陨落大地。它们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神秘科技，令穆族——也就是人类的远祖得以开化，步入文明。对穆族而言，它们是太阳的神使……”
    “但贪婪的人类为了满足各自的利益而争斗，创造出可以操纵固拉多和盖欧卡意志的器物，结果导致了大陆的沉没，神使们也因此抛弃了这个星球……”超梦把已知的传说与梦幻的故事对上号，他不禁联想到自己，“人类呀人类，被海皇和地君毁灭一次还不过瘾？果然是恶魔的种子啊……”
    梦幻咬了口水果，咀嚼几下后说：“时代不同了，现在的世界很幸运。”此时，它的话语中充满了温情，“因为有个‘从不毁灭，反而一直在拯救’的‘破坏神’出现在我面前。”看到超梦有些意外地望着自己，梦幻低下头，充满诚意地抱歉到：“对不起，总指使你干一些危险的事。”
    “的确净是些玩命的工作呢。”对于这一点，超梦丝毫不想谦逊什么，“没办法，战斗是我唯一擅长的，这就是命啊……”
    他的这番话不禁让梦幻心生自责，“请别这么说，你的画很漂亮。而且……”说到这里它不由得顿住了。接着，仿佛是鼓起了十足的勇气，梦幻脸颊通红，却无比肯定地说，“……而且，你‘人’也很好！”
    就因为这句话，双方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甚至连思感的交流也暂时中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超梦重新挑起话头，“喂，有没有帮手啊？总是在寂寞中战斗，结果害得我‘睡’了一年。”他此时的语气，就好像完全没听见梦幻刚才的话似的。梦幻只得失望地长叹一声，自嘲地摇了摇头。对方的反应显然在意料之中，就算再怎么强迫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我特意与异次元的众神——也就是迪亚尔加、帕鲁奇亚和基拉帝纳谈过。但那三个家伙因为莫须有的矛盾而互相敌视，根本无暇顾及现实世界的危机。另一方面，烈空坐重伤未愈，固拉多和盖欧卡又不具备足够的心智。最后，你也知道，因为咱们走得太近，在洛奇亚和凤王那里我已威信扫地——抱歉，我不是在怪你……”
    “就是说，又得孤军奋战喽？”
    “那倒不至于，我的情报网会帮你。”梦幻信誓旦旦地保证，“如果我没估错的话，它们大概已经带着你女朋友的主人出发了。”
    “它们……那两个孩子？既然如此，我也得尽快上路才是。”超梦发动念力，将自己悬于半空，甩手丢给梦幻一样东西——是颗新鲜的天速果，“留给那小鬼的礼物，不好意思让你白辛苦。如果注定靠战斗解决纷争的话，只要能先发制人，一次机会也够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梦幻苦笑着摊摊手。它特意弄来稀有的果实，确实是打算强化超梦的能力。
    “走之前还得向你打听一件事——洛奇亚和凤王，目前位于何处？”身为基因口袋怪兽的超梦问。

五、代欧奇希斯之怒
    彩虹群岛，九之岛——诞生岛地下
    “这就是Hau的本体吗？真壮观啊……”露茹和她的部下们身处刚刚安装完成的升降电梯中央，对于这个潜藏在诞生岛地下，已经沉睡了数千载的古代设施发出由衷地赞叹。多少年来，学者们喋喋不休地提出各种假设，想要解释诞生岛之所以为正三角形的原因。可惜他们都没说到点上——谁又能料到，那层土壳和草木只是时间积累的产物呢？
    修缮工作进行顺利。如果没有代欧奇希斯，Aisu现在大概还和石板上那部分没用的形式用语较劲呢，根本不可能找到这里。翻阅经代欧之手破译的内容，露茹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发掘出这个巨大宝库的事实。
    当然，在兴奋之余，露茹冷静的头脑同样发现了一些难以解释的东西。比如记录Hau能量转换的数学进制，并不是人类惯用的十进制，反而是计算机技术中采用的二进制。虽然这种运算数制非常先进，但并不符合逻辑——由于有十根手指的关系，人类自古便习惯了十进制，难以想象有谁会用二进制来记录事物。再有就是，至今未发现该设施中有明显的操作平台。
    升降电梯停了下来，露茹一干人等向着巨大空洞的底层进发。沿途中，手持各种仪器的发掘人员忙进忙出，不过每个人都未曾忘记在上司走近时主动敬礼。没用多久，她们便抵达了位于通道尽头，一个疑似动力室的空间内——这里正是代欧奇希斯工作的地方。由于长时间得不到疗养，它的下半身复原缓慢，至今还是走不了路。不过，露茹最担心的是能否如期完工，至于残损的“工具”，只要还能凑合使用，怎样都无所谓。
    “为什么拒绝工作？到底打什么主意？”露茹进门后劈头就问，“劝你最好放老实一点儿，和我耍心眼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她……在哪儿？”代欧奇希斯毫不理会她的威胁，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她在，工作继续……否则，一切中止。”
    “你是不是脑子坏了？”露茹冷笑着摇了摇头，“那只纱奈朵又不是你马子，操这份心干什么？”
    “她在哪儿？”代欧奇希斯无视讥讽，再一次问到。
    “它在这儿。”露茹笑够了，从衣袋里掏出一颗标有红色“A”字的黑色怪兽球——单纯用来压制的捕捉器，强化了禁锢功能，却无法令口袋怪兽与抓捕者之间产生羁绊，且内部装有微型炸弹。这玩意对厌恶口袋怪兽的露茹来说正合适。“只要你老实听话，我不会伤它一根毫毛。现在可以继续工作了吧。”
    代欧奇希斯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欣慰，凭着熟悉的思感，足以确定那里面正是纱奈朵。“Hau的动力开关，如你所愿，我将在此启动Hau……”露茹和她的部下们欣喜万分，所有人皆期待见证这一历史性时刻的到来。对物质和财富憧憬的狂喜遮蔽了人类的戒心，谁也没有留意到代欧奇希斯转身瞬间时，双眼中迸发出的冰冷。

    当纱奈朵终于从压制球中脱身重见天日时，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幅诡异的画面——巨大的黑色空洞内，无数的三角形晶状体在环绕流淌，与正中间的绚丽光柱保持着适当距离作螺旋运动。光柱的中心位置，有个很像代欧奇希斯的生物悬浮于半空。流线型的身体、乌黑色的基调、向后突出的巨大顶饰，以及每挥动一下，即在三角晶片丛中激起波浪的触手……触手？纱奈朵赫然发现，这个代欧奇希斯居然只有两条触手，而且颜色也不对称，一边红一边绿。“代欧奇希斯……是你吗？”她轻声问，思绪有些颤抖。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缺失的一环，你觉得怎么样？”转过头来的是那张熟悉的面孔。但不知为何，此时这张脸却让纱奈朵有些害怕。“如果没到这座设施来，没有获得Hau的认证，我恐怕还蒙在鼓里呢……”代欧奇希斯欣赏着自己的全新造型，“那些辉煌的祖先们，曾经就是以这个样子创造文明的啊。没错，极速形态！不仅是肉体机能活化，连脑组织也充分地运转起来，能够以二进制的思维方式瞬间完成各种复杂计算。我……我的血统太完美了！”
    纱奈朵环顾四周，此时竟见不到任何人的踪影。“代欧奇希斯，那些人类到哪里去了……”她向前踏出一步，却突然感到脚下传来古怪的粘滞感——深红色的制服浸泡在橙色的脓水中，依稀还可以看到白森森的残留骨质。“啊……这！”纱奈朵不禁睁大了双眼，她感到胃里猛地在向外泛酸水，一阵恶心。几乎在她因惊恐后退的同时，地面上冒出一个洞将那滩残骸漏了下去。之后地板再度合拢，完全看不出有打开过的痕迹。
    “不好意思，我忘记清理垃圾了。”代欧奇希斯轻描淡写地说：“也算不上道歉，作为补偿就请你看出好戏吧，很有趣哦。”洞穴中央光柱之外的地方凭空冒出另一束光源，勾勒出了Hau外面的光景。几分钟前还驻扎在这里的人类正在紧急撤离，他们推搡着，拥挤着，争先恐后地涌上飞空艇。就像一群逃避洪水吞没的蝼蚁——惊慌失措，丑态百出。“Hau的制御系统已经启动，特殊波长将笼罩全岛，任何企图接近Hau的人类都将被抹杀——就像刚才那滩垃圾一样。之后，我的影子大军也可以开始工作了……”
    “你的影子？”纱奈朵战战兢兢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预感提醒她，下面将发生可怕的事。
    “很快你就会知道……”代欧奇希斯把目光移回全息图像上，它的表情中夹带着迫不及待的愉悦，“已经逃得差不多了吧……很好，我可不希望岛上堆满低等动物的渣滓，这个距离刚刚好。”它双目一闪，全息影像中顿时涌出了密布的乌云——不，那并不是云！而是大量暗灰色的，代欧奇希斯的影子分身。如潮水般的影子瞬间吞没了逃窜中的几架飞空艇，那些人造物就这样在半空中被生生地拆散，碾碎，引爆……
    纱奈朵惊恐地目击了屠杀的整个过程，她觉得自己甚至能听到人们死到临头时惨绝的哭号。这种可怖的感觉因为代欧奇希斯冷酷淋漓的狂笑而越发明显，“多美的焰火啊……哭吧，叫吧，骂吧！自以为是的丑陋生物，竟敢对更高级的生命形式颐指气使，自作自受！哼哼，怎么样纱奈朵，好玩吧？”
    “代欧奇希斯，快住手！”纱奈朵鼓起勇气呼喊道：“不要再杀人了，停手！求你了……”
    “不行纱奈朵，他们活该！”代欧奇希斯的思感中流露出容不得半步妥协的决绝，“这是一个没有绝对可言的世界，排弱留强，适者生存。既然拥有令人贪慕的强大，就只有强大再强大，强大到无人侵袭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哪怕吸别人的血，我也要自由地活下去……”说完，它又瞟了一眼海面上翻滚的火光与浓烟，身体因为复仇带来的快感而止不住地抖动。

    卷地而起的滚滚浓烟夹裹着含磷的重金属粉尘，随着海风向南飘飞。坠毁飞空艇昔日流线时尚的外壳已经沦为一堆犬牙交错的残迹，断裂的切面边缘简直锋利的要把天空割出血来。超梦漫步在燃起熊熊大火的残骸中间，此地的情景不禁让他回忆起了自己出生的那座岛。
    几分钟前，他原本还按照梦幻提供的方位，行进在寻找洛奇亚和凤王新住处的旅程中。但是在途径这一带时，发动机的尖啸和隆隆的爆炸声却撕破了空中的平静。一道道黑烟划过天际，其中的绝大部分都直接坠入海中，连丁点儿的残渣都没有留下——除了这艘比较幸运，竟然坚持着落到了一处珊瑚礁上。
    超梦起先还仔细查看散落的残骸，想知道死在里面的究竟是些什么人。但几分钟后，他就不得不放弃这个努力了。反正全一个样子，烤糊的四肢，烧蜷的身体，曾经发出惨叫的脸……那些人的死状令他有点儿难受，但是已经缺少了震撼——任何在鬼门关走过一圈的人，面对死亡时自然比普通人坦然得多。
    “唔……”噼噼啪啪燃烧的火焰中突然传出一声不搭调的呻吟。
    有幸存者！超梦心头一紧，急忙搜索这呻吟的来源。顺着那虚无缥缈的思感，他很快发现了一处看起来像是副驾驶席的部分。这一节的外壳基本完整，就是机身上的油漆在烈焰下变硬脱皮，原本是窗玻璃的地方只留下锯齿形的洞。超梦用念力扯开机身，里面果然露出一个还没来得及被高温漆成焦黑色的人类。他把手伸向幸存者的面部——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喂，振作一点儿！”
    大概是听到了超梦的呼唤，幸存者艰难地睁开眼睛……就在这时，双方的表情几乎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变化——只不过，前者流露出的是惊讶，后者浮现出的则是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