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腥风之舞
“放弃他吗？即使觉得可悲也没办法，正义终究压不倒权力。”此时，宫元晶心情非常糟糕——只能听任那些野心家的摆布，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走向毁灭，自己却无计可施。虽说基因口袋怪兽和DNA口袋怪兽都是人造的商品，但晶却从没把它们当成过那种东西。
“因人类降生，又因人类灭亡，或许这是既定的命运，就像玛丽·雪莱笔下的情节一样……”她背靠座椅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盯着天花板发愣。除了电脑发出的“嗡嗡”声外，指挥室内一时间再无人说话。
“不……完全不是一回事。”不知沉默了多久，晶又自言自语起来。她脑海里不断闪过从各处搜集来的历史纪录，并将它们串联成一组流动的画面。“《弗兰肯斯坦》中的怪物由于得不到理解和同情，最终走上了弑主愤世的毁灭道路——虽然同样从出生开始就担负着人类的罪恶，可他毕竟是个拯救者。一个为了让自己的人性不至泯灭，甘愿牺牲性命的生物……没错，从道德的角度来讲，他比人类更有资格活下去。
晶将通信摄像调到了会议室的一角。那些觊觎力量、不惜摒弃人性的人类，那些个制造悲剧的元凶依然在守候，一副道貌岸然的作派。晶摇摇头，咬紧嘴唇低声咒骂了一句：“这帮杂种。”
“何等愚蠢！”拉蒂欧斯的眼睛就像要喷出火一样，死死地瞪着纱奈朵，“逃避现实也就罢了，还硬扯上别人！自己如愿就够了吗？你这自私的家伙！”
“自私？”纱奈朵不屑地哼了一声，当作对它的回答，“没感情的家伙说什么风凉话！”愤怒的心绪冲破柔弱的面纱，她毫不示弱地反驳道：“最重要的人在面前消逝，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滋味，你何曾感受过？他又不是神，凭什么要屡屡为根本不认识的人做出牺牲？”这句话已经在纱奈朵心中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溢出来。
这回，脸色大变的是拉蒂欧斯。
“不要再吵了。”拉蒂亚斯惶恐地拦在中间，左顾右盼望着互相瞪视的两人，生怕它们动起手来。
亚斯的担心是多余的——欧斯的表情稍稍抽搐一下，接着明智地做出了让步，“抱歉，我太情绪化了。但……”它的声音充满明显的动摇，不过还是苦着脸把话说完了，“他突破重重障碍拼死来到这里，绝不是你一厢情愿可以阻拦的。”
纱奈朵把目光转向留在地上的坑洞。大概是所处空间不同，从上面一眼望下去，坑洞底部充斥着呈螺旋状翻滚搅动的烟雾，根本无法看到另一侧的任何东西。“对不起，我真差劲，为了自己的私欲而连累你们。”她终于平静下来，却又感到胃部一阵翻涌。
“纱奈朵小姐……”拉蒂亚斯凑过来，好奇地问：“我觉得，你好象哪边都放不下似的？”
“因为，两边都是我重要的亲人啊。”遥望处于战斗中的彼岸，纱奈朵双手合于胸前，挚诚地祈祷着。
Hau的底层世界。能量束发出的绚烂光芒切破真空，犹如夏日的闪电，异常炫目。
这是一座伟岸的城市，隐藏的异文明遗迹。完全看不出用什么方法支撑起来的水晶型建筑物星罗棋布，缀满地表。它们庞大的外壳光滑如镜，显示出神秘而高贵的气质。这城市至少沉睡了一万两千年，如今却有人在搅它的好梦。
现在，超梦四周有数不清的水晶残片在飘飞。他得时不时来个急转，避开代欧奇希斯凶猛密集的能量束和光弹，以及它那六个见缝插针的宝贝浮游翼。只听得一连串巨响，刚刚被弹开的影子球在一栋水晶塔的底座上炸开了花！威力惊人，耀眼的冰蓝色火光从基座腾起，水晶高塔开始倾斜，转眼间便轰然崩倒。
“难得能使出力量了却又不好好打。”水晶浮尘中传来代欧奇希斯不满的思感，“无聊透顶，你怎么把自己驯化成这个样子？”
“什么意思？”超梦愤然质问，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信号镜片上的警戒提示。
代欧奇希斯猛地在他眼前现身！“这还用问？别对敌人手软啊！”它高声喝到，四条矛状触手及银色仿生尾交叉撞击在超梦的防护罩上。顷刻间，火花四溅！“总怀着迂腐的慈悲之心，你的敌人可曾持有过这伪善的东西？”
“为什么如此暴戾，复仇吗？”硬抗下这一击，超梦立刻展开了自己的量子翼——不出所料，果然有几个浮游翼趁机窜到背后朝他开火。
“何必说得这么见外，我们不都一样吗？不管论调再好听，你也只是装好人让自己宽心罢了！”代欧奇希斯传出让人窝火的思感，还试图用仿生尾在他防护罩上开个洞。超梦抬起左手，聚集生成夹杂青色气旋的波导弹朝它甩去。这一下直接落在仿生尾上，激烈的震荡令代欧奇希斯浑身打颤，不得不松开了紧紧包裹住壁障的触手。趁此机会，超梦用念力重新拉开了双方的距离。
这无疑是个明智的举动，近身肉搏终究不是他的强项——相对于代欧奇希斯而言。“就算世界毁灭了又有什么意义？你还是你，什么也改变不了！”真气流在超梦体表荡起涟漪，这是发动幻象术的前兆。
代欧奇希斯不为所动地悬在水晶街道的另一端，根本就没有回避的打算。“战斗机器跟战斗机器谈论毁灭的意义？太可笑了！”如果它与超梦交流的唯一目的是把对方惹毛，那么显然产生效果了。
“我是生物！”扭曲的气旋搅拌着尚未沉淀的水晶浮尘，在超梦激愤的怒吼中直逼过来！冲击波扭曲了平稳的气流，将纳入其中的水晶尘埃搅成闪亮的漩涡！可惜这股力量并没能真的击中代欧奇希斯——确切地说，只击中了它的残影。
“生物？哼，这世上哪里容得下你我这样的生物？”那家伙不知耍了什么手段，虽然信号镜片显示出它的能量反应就在附近，然而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在这种时候，所能仰赖的也只有自己的直觉了。“认命吧，前辈。我们不是人类，也不是口袋怪兽，仅仅是人造的怪物！”
后面！超梦猛然转身抛出一颗影子球。但对方的反应比他更快——它避开攻击冲过来的时候，每一步动态都拖出数道光影残像！“前辈，我可是二刀流！”与叫嚣同时响起的，是防护罩被劈瓦击得粉粹的声音。
透过瞬间扩散的闪光颗粒物，超梦看清了那个以黑色为基调的轮廓，“极速型态……”胃部的紧张顿时转化成全身的寒栗。没等他从惊讶中清醒过来，就感到腿被什么东西缠住，然后拖着他朝四周高耸的水晶塔撞去！整个世界急速地旋转起来，视野摇晃不止。面颊边上示警的黄色亮点拼命闪烁，表达的无非就一个意思：量子翼的防护突破极限了！
代欧奇希斯用超梦的身体在水晶丛林中横向刻出一道深深的裂痕，最后又以叩打来收尾——地面飞快地向他撞来，超梦肩部先着地，左侧身体立刻传过一阵剧烈的刺痛。周围的岩石被砸得粉碎，富含水晶成分的颗粒物发出点点闪光弹跳起来。
DNA口袋怪兽故技重施，拖起幻象残影再次逼近。仓促中，超梦从手心拔出意念之刃，以心灵斩正面抗住代欧奇希斯的冲击——防护罩被击破，量子翼需要时间恢复，此时近战似乎该是代欧奇希斯占尽上风。但和防御形态同样道理，极速形态的它在力量上无法压倒超梦。
大概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代欧奇希斯在僵持中化回攻击形态，同时抽出一条绿色的触手甩向对手的脚裸。被草绳结打空着力点的超梦将计就计，一记凌空倒踢正中它的后脑——干净利落的一击！代欧奇希斯被这意外冲力顶得趔趄几步，头朝下栽进乱石中。超梦原地转身，手中光刃浓缩为青色气旋。正当他要乘胜追击时，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有东西正顺着残破的量子翼悄无声息地攀上来！
“糟了！”超梦刚要将波导弹对准背后那如幽灵般现身的浮游翼，却发现双手已被另两条浮游翼牢牢盘住。“见鬼，还有这种功能？”他想把这些东西震开，没想到浮游翼竟与护具的系统连在一起，导致念力的攻击判定对其无效。超梦又试图用瞬间移动从缠绕中挣脱，可不管怎么做，浮游翼都象寄生在他身上一样就是甩不掉。
刚才的意外并没有打消代欧奇希斯跟对手交流的雅兴。它望着被六条浮游翼五花大绑，倒提在空中的超梦，继续给予嘲弄：“一想起那愚蠢的女孩儿，就觉着傻得可怜。你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温柔的笑脸，还是低俗的感情？一个连名字也没有的怪物居然能得到她的爱慕？”幸灾乐祸的言词里，似乎还隐约夹杂着些许醋意。
“我有名字！”超梦争辩到。
“你没有！MewTwo只是个序号。”憋了许久的话就像冲破堤坝的洪水，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我也是，出生即被人类随便冠以核苷酸碱基的代号，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们的一生注定永无宁日，迟早要接受天罚！审判到来前难道不该大干一场吗？看看，这人类赋予的力量……”代欧奇希斯低头凝视着自己颤抖的手，情绪波动激烈，显然陶醉在自己的感言中。“这力量难道不让你渴望杀戮？是随心所欲的杀戮啊！力量就是用来压制弱者的。对不对，前辈？”那强调的语气简直是在努力征求超梦的认同。
“你疯了！”
“嘁……”显然，这不是个让它满意的答复。“人类教懂我这些，我是如他们所愿！”代欧奇希斯目闪凶光，胸前聚集起耀眼光球，空气在破坏死光的冲击下疾速散失！
半截折断的水晶高塔突然在青光包裹下坠入战场。炙热光束波及范围之内，水晶外壳慢慢分崩离析，化为粉尘，一层一层地被销蚀掉……当破坏死光因能量用尽而消退时，水晶高塔被烧得变成了水晶别墅。但即便只剩一小段，也有它的价值。代欧奇希斯消耗过多能量，一时僵在原地无法动弹，超梦趁机将刚才搬过来当盾牌的建筑向它掷去！巨大水晶块落在代欧奇希斯头上，轰隆一声塌陷进地面里。几乎同时，缠住他手脚的浮游翼进入待机状态——这说明着装者对它们的控制暂时中断了。
“碍事的东西全给我消失！”青白光球环绕超梦全身，浮游翼在这团光芒中火花四溅，瞬间灰飞烟灭。至少短时间内，那些玩意是没法给他添麻烦了。
才刚办完这件事，代欧奇希斯就从废墟石砾中冲霄而出，“终于动真格的了？这才象话，就是想跟前辈认真地打！”虽然可以肯定刚才那一下绝对不轻，但它犹如身后有炸弹爆炸般猛冲过来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根本没受伤一样——攻势之速叫人完全无回避时间！超梦被势大力沉的信念头槌远远地撞飞出去，径直摔进一栋幸存的水晶塔内，晶莹的碎片伴随着喀喇喀喇的脆响倾泻而下。“怎么样，前辈？我们拥有的力量，实在太美妙了！”极速形态的代欧奇希斯在空中窜来窜去，动作轻巧却意外地迅猛，即便是高速之星也无法伤到他分毫！
“连奇迹之目也捕捉不到……算你快！”招招落空，疲于防守——超梦的作战完全陷入被动，一股无名之火在他胸中渐渐点燃。
又是电光火石般的一击！防护罩再次被劈瓦切碎，代欧希奇斯凌空跃起，两条触手迎头挥下！超梦再次以心灵斩相对。未料到对方没有硬碰硬直接拼杀，而是虚晃一招，随即瞬移到露出破绽的下方位置，同时化身成攻击形态……一闪！代欧奇希斯膝盖上的尖刺扎实地捅进了超梦的肚子——这一击几乎令他昏厥，胃部的酸液仿佛逆流上冲，腹腔内传来什么东西被挤碎的声音。
在贯穿整座水晶塔后，超梦终于停止了坠落。他捂住受伤流血的腹部单膝伏地，身体因剧烈的绞痛而抽搐颤抖。“厉害，比起一年前强得太多……难道与拉蒂欧斯一战，只是在玩耍？”咬紧牙关站起来，狠狠盯着头上的敌人，钻心的疼痛逼他大口喘着粗气。其实比起肉体上的伤痛，超梦现在更在意自己的精神变化，“岂有此理，我的本能……我的心又开始因厮杀而亢奋。”
“还在发愁吗，统领？”谭芙蓉又回来了。在这个监视严密的基地内随意走动，她却始终没被人限制过——难道使用幽灵系口袋怪兽的人，真的可以像幽灵一样不引人注目吗？“换换心情吧，看我带什么来了。”她轻轻地将一个橙黄色的折叠式掌上游戏机放在指挥室的桌子上。
“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情打游戏？”宫元晶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有什么关系？很好玩的！来，试试看再说。”芙蓉脸上挂着神秘的笑。
看到她这个样子，晶满腹狐疑地拿起那个掌上游戏机，却在入手的一瞬间察觉到分量不对。在本该是屏幕的地方，露出了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这个是……电精！难道？”一个念头瞬间划过她的大脑——这种口袋怪兽在经过特别训练后，最擅长的就是透过电波搜集情报。靠隔断联结保护数据、防范入侵的方法，对电精完全不起作用。同样道理，它也是能把消息传送出去，而绝对不会被人发觉的唯一渠道。
“行啊芙蓉，真有你的！”问题初步解决，剩下的就是：该如何让电精记住想要传达出去的信息。
一阵撕裂的痛楚从右腿外侧扩散至全身！这次没有敲碎东西的脆响，只有一团喷溅的血雾——负伤的是超梦，惊愕的却是代欧奇希斯。“没有防护罩！？”等发现这点时，它正因为用力过猛而身体前倾，将自己的破绽白白送到对手眼前。
“到此为止！”超梦忍着疼痛挤出这句话，闪烁着耀眼青光的双手将代欧奇希斯完全置于幻象术的中心！然而——
“还早呢！”世界在下一刻失去声音——代欧奇希斯体内涌出的震荡波压倒了一切！
“什么！”顷刻间，超梦眼里一片空白，刺痛的空白。震荡波把空气挤成一道力量之墙，漫过了协调护具和身体——筋断骨折之痛，感觉连牙齿都要震掉了！恶心得想吐，但什么也吐不出来……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知道。不管怎样，只能是一瞬间——兆幅冲击在水晶城市中碾出了足足压扁三个街区的深坑！
超梦从废墟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剧烈踉跄了一下。意识早已朦胧，到底要做什么他也不知道。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绝不能在这里倒下！达成拯救同伴的信念、对被逼到这个地步的怒火、活着再见爱人一面的执著……尽管已是半死不活的状态，但不能就此放弃。
一栋残破的水晶塔从浓雾中浮上来，如同从天而降的冰山，正急速占满超梦的视野……
“痛……”纱奈朵像被电击中一般，双臂交叉蹲在地上，紧紧环抱住自己。她全身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好辛苦！”
“你怎么了？”拉蒂亚斯急忙飞过来扶她，同时回过头求助道：“哥哥，纱奈朵小姐她……”
“我没事，是林……不，是超梦他……”纱奈朵缓缓地睁开眼睛。
“心灵感应？”拉蒂欧斯不禁皱起了眉头，“脑波交织同步了吗……喂，超梦怎么样了？”欧斯绕到她正面，焦急地问。
“好辛苦……”纱奈朵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只是双肩还在抽动，“他在同时和两个人战斗。”
“两个？”拉蒂欧斯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会吧！难道下面除了代欧奇希斯，还有别的敌人存在？”
面对目瞪口呆的欧斯和亚斯，纱奈朵就像是在确定什么，不安地点了点头。“对，那个敌人……就是他自己。”
锋利的触手穿透掌心，将整只右臂钉在地上。剧烈的痛楚忠实地从手心传达到大脑，即便是超梦也不禁发出忍无可忍的呻吟。他想要挣扎，可身体被数十吨重的水晶残骸压住，麻木的腿脚已经失去了知觉。
“一直渴望着能尽兴地战斗，结果只有这种程度？”代欧奇希斯板着脸，思感显得很粗鲁，“难道这就是你全部本领？太让人失望了，前辈！”矛状触手在超梦掌心的伤口里扭来扭去，有意增加他的痛苦。“感觉怎样？我知道这很疼……”无情折磨对手的同时，还不忘施以恶毒的羞辱，“如何？毫无还手之力坐以待毙的恐惧和愤怒……被你我干掉的低等生物们，都‘享受’过这一刻。”
流淌的鲜血逐渐浸透了大地。“可恶，意识……快压制不住了……”超梦的气息越来越虚弱，视线也开始渐渐模糊。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不打算求饶吗？”DNA口袋怪兽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像只还没玩够猎物的猫。转化回全方位形态的代欧奇希斯用幻象术吹开水晶塔的残骸，然后一把抓住超梦的头部将他从废墟里拎出来，“哼，总想拯救别人，拯救所有人，可谁会来拯救你呢？虽说现在让你断气易如反掌，不过我猜那女孩一定会对此感到失望的……前辈，你觉得呢？”这家伙显然没察觉到，超梦正在与本能的斗争中败下阵来，或许这就是它注定要倒霉的原因。
原本没有风的世界里，富含水晶颗粒物的尘埃却在空中搅起了漩涡。“我觉得……该让你闭嘴了！”声音稍有些含混，但绝对是开战的宣言——凌人的真气猛然从超梦体内迸发出来，将代欧奇希斯震得弹飞出去！等到它在空中停稳身体，赫然发现自己被一层寒凉刺骨的薄冰裹住了。它急忙用保护场撑破冻僵之风留下的冰壳，但手脚因速冻而麻木的感觉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消失的。与此同时，满身血污的超梦也上浮到了同样的高度——他眼睛里透出血一般的红光，原本深邃的忧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无尽的威严与冷酷。
“气质完全变了……”代欧奇希斯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它很清楚这并非全因为寒冷。
出其不意的一招令超梦夺回了战斗的主动权。他握着心灵之刃与代欧奇希斯持续拼杀的同时，却也陷入了一种异常的亢奋状态——让纱奈朵感到不安的正是这个！
距离空袭倒计时还有两个小时。差不多每隔十分钟，宫元晶都要利用波克基斯的波导传输和大吾交换情报。但这一次她带来的信息，也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破坏之遗传因子？”这个名词给大吾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我最担心的正是这个。”晶的声音顿了一下，“你应该还记得，一年前做冰封处理时，我们在超梦的基因里发现了独立的染色体吧？”
“好像有这么回事……那不是实验结束后留下的隐性片断吗？”
“根据莆丽苜后来的研究，我们发现这段独立片断并不是自然产物，而是人为添加上去的。”
大吾不禁皱紧眉头，手又伸向那包抽空一半的烟，“这段因子会造成什么影响？
“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破坏，毫不留情地破坏。”晶说，“尽管战斗力会瞬间狂飙，但相应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心智紊乱，他会因此发狂。”
“狗日的，竟往他身体里植入那种东西。”大吾猛吸了一口烟，并在心里狠狠地问候了一遍参与制造超梦的家伙。“统领是不是担心破坏因子活化，才阻止他参加这次行动的？”
“不错。”晶叹着气说，“十五年前火箭队为此开发了M2扎束器，其主要作用就是抑制破坏因子的觉醒。而超梦独立生活后再没遇过棘手敌人，加上他意志又比较坚定，才没给破坏因子抬头的机会。”
“可一年前的那场战斗呢？”日落山的惨状不由得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该死的因子似乎并没被激活啊。”
“挣扎在生死线上还能瞬杀代欧奇希斯，你以为当时靠的什么？”晶反问。
两人顿时陷入了沉默。大吾表情痛苦地喷出一口劣质烟，顺手把烟屁股丢在脚下碾了碾。接着提出一个刚刚想到的问题：“这事他自己知道吗？”
“我不清楚。”晶的声音里充满无奈，“但不管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情绪化之类的原因。破坏因子一旦被激活，他将陷入迷乱的精神状态，变成没有情感只知道杀戮的机器——搞不好就此成为比代欧奇希斯更加恐怖的麻烦。”山体内部再次传来爆炸的巨响，像是给宫元晶刚说完的话打了一个句号。
十一、何去何从
战斗的感觉回来了！超梦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猛烈分泌的肾上腺素更加剧了这种亢奋。仿佛又回到了血肉横飞的过去——不管多么强的对手，在他面前结局无一例外都是秒杀。那段作为冷酷的兵器、被冠以破坏神称号的过去……但也是极力想要忘却的过去。
威力惊人的能量束令人眼花缭乱，时间的流动仿佛变慢了，幻象术如狂风般暴虐地撕裂了代欧奇希斯的防护场。他死死握住心灵斩弥生出来的意念之剑，光刃不断地拔出又刺进，每次交替都会掀起鲜艳的色彩。代欧奇希斯的身体竟开始如霓虹般闪烁——他变化的速度已然跟不上超梦的攻击节奏了！
“明明伤成这样，攻击力反倒在我之上？还有这感官反应……”尚未从僵冷中恢复过来的代欧奇希斯化身为极速形态回避掉对方的心灵斩，却又被一排迸发出青白光芒的波导弹死死咬住，无从脱身。这些波导弹简直像长了眼睛，纷纷绕过路径上的障碍物，穷追猛打地将目标往超梦的攻击范围里赶！
水晶丛林中亮起横向光带，意念之剑延伸成为意念之枪。凄厉的光刃以雷霆一击的威力和气势斩下……灼目的闪光顿时将水晶城市一分为二！下一刻，惨叫传遍整片区域的上空——疲于躲避波导弹的代欧奇希斯猝不及防，被延长的心灵斩凌空劈中。皮肉犹如小船划过水面，它眼看着自己整条右腿与身体分了家！“到底什么情况！？”DNA口袋怪兽眼中闪过一丝绝对的恐惧。
狂暴的生命，惨烈的呼号，扭曲的灵魂……筋与骨的激烈碰撞释放着压抑以久的兽性。超梦完全陷入了血的迷思，他现在唯一能看见的，就是红蓝交错不断变幻颜色的鲜血。
没有蓄力反击的间隙，代欧奇希斯选择了正面突破！冲破滚烫的浓雾，由黑转赤的身体拖起残象，在水晶尘埃中蒸发出隧道般的轨迹。“别小瞧我！”形如尖矛的触手与意念之刃碰撞到了一起！
“你找死！”眼里充斥红潮的超梦竟压着攻击形态的代欧奇希斯撞向它身后的水晶建筑！结晶外壳像水面一样泛起几圈波纹，从受到冲击的位置不断向外扩散，所经之处，晶莹剔透的碎片纷纷崩落。高压的心灵斩肢解了扛在一起的矛状触手，直接贯穿DNA口袋怪兽的肩膀将它钉在那里。两段被截断的触手跌落地面后，依然不断地抽搐、扭动着……“觉悟吧！”黑色气旋聚与掌中，制裁的时刻到了——零距离下正中超梦的影子球，绝无生还的可能。
失去武器、回避不能、防御崩坏，一切自卫手段皆失效，绝望……霎那间，代欧奇希斯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狰狞，逐渐变得平静而坦然。这转变就彷佛身患绝症的病人被告知实情，从刚开始的震惊、无法接受，慢慢地沉淀……最后接受事实。但不管它此刻有何想法，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醒来啊……”超梦脑海中突然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快醒过来……你是最优秀的战士，但绝不是嗜血的恶魔，不要在战斗中迷失自我！”
“爱……”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将手中聚合的影子球甩向了身后——那个声音的来源！飞转的暗紫色光球穿过连接两个区域的交叉空间，在距离纱奈朵面前几厘米的地方硬生生停了下来！诡异的风吹过，影子球凭空消失了……
拉蒂欧斯和拉蒂亚斯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够呛，惊恐万分的它们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立在原地没动的纱奈朵。“少女”面色苍白，但琥珀般美丽的眼睛却出奇地有神——思感相交的瞬间，超梦挣脱了心中嗜血的狂热，纱奈朵把他从狂野的漩涡中拉了回来。
“是她？”超梦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眼中涌起的红潮渐渐褪去。那个疑似富士爱的声音仿佛具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一下子驱走了他的心魔。在确认不是幻听后，超梦陷入了更深层的思考，“爱的声音……为什么？”突然，身体如过电般地一震！超梦用双手死死地撑住额头——脑袋里似乎有东西在来回撞击，疼得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在这犹豫的空挡，身后传来某种声响……察觉到危险的超梦扭过头去。可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眼前的镜片就被刮得粉碎。紧接着，一条长矛状触手穿透了他的胸膛！“代欧……奇希斯……”超梦茫然地看着这幅情景，全身的肌肉不由变得僵硬。残存的镜片上滑过一排告知遭受重创的红色警告光，空气中翻腾着浓重的血腥味。时间的流动瞬间恢复正常——甚至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他就被甩向了地面。沿着下坠的弧线，喷洒的鲜血在空中形成一道血虹……
“不要——！”纱奈朵尖叫着向后退去，直到拉蒂亚斯扶住她。
“镇定一点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喂！”拉蒂们安慰着惊慌失措的“少女”，想再了解更多实情。可她似乎受到了惊吓，身体抖成一团，咬紧嘴唇一个字也不肯说。
失去右腿和左臂的代欧奇希斯悄无声息地飘到超梦面前。就像个虚幻的幽灵，根本不存在于世界上。处于攻击形态的DNA口袋怪兽，此时仿佛死神就站在它背后。被将军了……根本不能集中精力，痉挛的身体如冻僵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抛来致命的矛状触手——利刃在超梦脖颈上压出一道阴影，不过却在刺进咽喉前停了下来……
代欧奇希斯脸部正中的光谱感官射出一串紫色的光波，将他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这个过程中，超梦隐约瞄到它面罩边上同样闪烁着讨厌的红色伤害警报。“心理暗示与理智发生冲突而引起头痛吗？见鬼，还以为是激发你斗志的好主意呢。”那家伙悻悻地抽回自己的触手，脸上竟挂着扫兴的神色。
“为什么……停了？”超梦不均匀地喘着气。
“不想这样告终。因为是和前辈作战，就没打算趁人之危，不在相同状态下较量的话，赢了也高兴不起来。”代欧奇希斯发出轻轻地叹息，随后卷起地上的断肢转身离去。“前辈，把精神辅助设置里的1011001项功能关掉吧。然后休息一下，真正的决斗在一个小时后开始。”丢下这句话后，它消失在了水晶尘埃组成的浓雾中，犹如鬼魅一般。
“心理暗示？”超梦勉强振作精神，迅速浏览之前没留意的协调部分。终于，在残破镜片的一角，揪出了那项险些将他逼疯的辅助功能。“别再玩我了……”超梦长舒一口气靠着半截断壁坐下来。骨头就像瞬间散掉了似的，疼痛感也一股脑地往上涌，再不疗伤恐怕就有生命危险了。
绿色的光晕在身体上下游走，伤患部位的出血量明显减少，但光这样还不够。基因口袋怪兽先将护具设定成自我回复持续状态，之后他闭目凝神，调整自己的吐息。气息调节很快产生了效果——胸口有东西开始往上翻，紧接着喉咙一咸，热血猛地从口鼻中喷出。一种宁静的、觉得现实是无法逃避的平静感传遍全身……超梦保持着后背靠墙的姿势失去了意识。
当拉蒂们不知所措时，有个东西钻进了通往Hau下层世界的空洞。这一幕欧斯和亚斯没留意到，纱奈朵却看得一清二楚。她推开亚斯的搀扶，踉跄着走向空洞的边缘。里面还是老样子，被浑浊的迷雾填得满满当当。纱奈朵盯着那迷雾看了一会儿，迈开步子就要往里跳。
“你疯了吗！？”拉蒂欧斯看情况不对，立刻冲上来抓住她的手腕。
“放开，让我去！”纱奈朵头也不回地喊到。
“别开玩笑了！谁知道下面有什么？”欧斯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不放，“超梦先生既然把你托付给我们，我就得对你的安全负责！”纱奈朵终于回过头来。却见她眼中闪出一团诡异的紫色灼光，瞬间将拉蒂欧斯丢入了头晕目眩的乱象之中。“是奇异光线，可恶！”趁此机会，纱奈朵从它爪下挣脱，径直坠向了通往未知空间的坑洞……
“超梦？你听得见吗？”也不知昏迷了多久，一个急促的声音终将他唤醒……撑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回复作业进行中的绿色指示光——协调护具的忠诚简直令人感动。超梦稍稍动了下身体，疼痛感大为消减，不过相应地也有酸麻感替补上来。
“听得到吗？回答我！”急促的声音再次传来。超梦艰难地抬起头，发现一个蛋一样的东西正在头顶上方扑腾，那声音无疑就是它发出来的。“我是宫元晶，你能听到吗？”
“竟然追到这儿来了……波导士之间果然能互相吸引。”超梦有气无力地答应着。
得到他的回复，晶不禁松了口气，“波克基斯感应到你的脉搏和血压极不稳定，你受伤了？”
“跌了一跤。”
“什么嘛！”面对故作轻松的玩笑话，晶居然非常生气，“到底伤没伤到要害？”
超梦忍住想笑的心情，实话实说道：“我的肺被刺穿了。”
“好危险！”她说话带着警告的口吻，“不紧急处理的话会发展成气血胸的！”
“别担心，只要脑袋和心脏还在就没问题。淤物已经用吐息逼出体外，我可不想被自己的血淹死。”靠调节气排出胸腔内的瘀血，晶所认识的生物里超梦还是第一个。
“你那里现在好像没有战斗，怎么回事？”
“中场休息中。”
波克基斯因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安静了足有一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完全糊涂了！”晶的声音充满了困惑。
“彼此彼此。”超梦继续调侃着。但这并非故意跟人抬杠，确确实实是他的心里话。
“算了……”晶放弃了弄清来龙去脉的想法，转问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与此同时，她命令波克基斯用波导检查对方的伤势。
“体组织恢复得差不多了，”超梦微微抬下手臂，脸上立刻晃过咬牙强忍的表情，“右手还是疼得厉害……指尖的正中神经大概被截断了，如果不尽快恢复，会削弱将意念实体化的招式。”
用波导查看完他全身，晶不禁眉头紧锁。忽略若干外伤不计——右上臂、大腿骨、肋骨骨折，而且除了肺叶穿孔还伴有严重的脾破裂。幸好伤口愈合得都不错，没有留下致命隐患。“那杂种就是个虐待狂……”她咬紧嘴唇轻轻地咒骂着，同时希望超梦没有听见这牢骚。波克基斯从空中降下来，落在受伤右腕的旁边，接着它体表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这招叫鸟栖，你感觉好点儿了吗？”晶轻声询问她的“病人”。
“舒服多了……”在鸟栖与自我回复的双重作用下，就连骨折部位都在以惊人的速度痊愈着。
“早料到你会吃亏。”宫元晶不放心地唠叨起来，“战斗时总是忠于自己的原则……可你的对手呢？根本就不讲任何原则！”
“不，代欧奇希斯同样有属于它自己的原则。”超梦反驳了她的看法，“相信我，事实会证明这一点。”即便处于敌对状态，判断还是过于理性。这究竟算超脱还是迂腐？晶一时找不出答案，但她坚信这种理性会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超梦，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良久的沉默后，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与战斗无关的话题。
“不清楚。”基因口袋怪兽双目紧闭，无动于衷地答应着。
“二月六日。按照格林尼治标准时间，你刚刚又满了一岁。”说到这里，波克基斯的波导显示对方心跳出现了一次加速，仅仅几秒而已。“现在说这个或许很奇怪，而且也没有蛋糕和礼物……不过，生日快乐。”
“谢谢。”尽管超梦始终不能断定，这份祝福是发自真心还是做作。但此刻，他感到晶的声音是温暖的。“生日，好像头一次听人说起这个词……”超梦嘴角微微上扬，心中不禁感叹自己荒诞的一生。
凭着微弱思感的指引，纱奈朵穿行于水晶丛林之间，焦急地搜寻着爱人的踪迹。可惜上天又跟她开了一个玩笑——踏过无尽的残垣断壁，率先出现在她视野里的却是代欧奇希斯。这生物此时正可怜巴巴地缩在水晶废墟一角，试图把被斩断的肢体重新接回身上。
“代欧……”纱奈朵停下脚步，试探着喊出了它的昵称。
DNA口袋怪兽惊诧地抬起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碰面的第一句话，竟是关心的慰问。
“就算不能飞，我还是可以通过念力使自己平安着陆的。”纱奈朵发现它身下铺着一大滩蓝色污迹，就好像刚在蓝色的血池里泡过似的。
“我不是指这个——战场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点儿离开这座岛吧！”代欧奇希斯的思感有些焦急。不过当它注意到对方在观察自己的伤时，表情立刻蔫了下来，“被削成人棍啦……让你看到这狼狈相，真丢脸。”
“为什么？”纱奈朵双手拢于胸口，眼前生物的惨相让她心痛，“明明是相同的命运，却直至遍体鳞伤也要互相伤害！到底哪来这么深的仇恨？”
“既没有仇更没有恨。相反，我崇拜他……”代欧奇希斯顿了一下，终于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前辈是个真正的斗士，与我大不相同——总要依附在什么人的光环下才能活着。不想再这样颓废下去了，我要亲手选择自己的未来。那就是与如同夙敌般存在的前辈战斗，不论结局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了。”
“为什么一定要走绝路？太可悲了，能够选择的未来明明还有很多！”
“可我实在想不出来……”它将自己的断腿接合完毕，试探性地动了动。见没什么问题，便用手撑着水晶残壁费劲地站起来，“身为原生体的你无法理解，我存在的意义只有搏杀瞬间才能体会。难得可以过得如此充实，请别来打搅我们。”说完，它转身准备重返战场。
“站住！”纱奈朵爆发出一声怒吼。她声音响起的同时，代欧奇希斯被一团黑光所笼罩，这光生成的力场令它无法离开距离此地半径六米的区域一步。“我不希望你们中任何一个再受伤。但如果必须做出选择，为了保护他，我现在就可以把你……”纱奈朵的音调有点儿颤，不过空气中骤然增压的电离子证明她无疑是认真的。
“没想到还能看见你战斗的样子。”代欧奇希斯缓缓地转过身来，“打算干掉和前辈拥有相同学名的我？下得了手吗？”它没有表现出丝毫紧张，反倒是异样的平静与欣慰。
“你知道我不想这么干。”纱奈朵抖得厉害，电流组成的薄纱围绕着她的身体翻滚舞动。
“等黑暗视线的时效一过，你对我的阻拦就毫无意义了。”
“别逼我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现在不动手，你会更后悔——这次我一定毫不犹豫取他性命。”
“住口！”
“他和我，只能二选一……”代欧奇希斯的语速越来越快。
现场气氛就像引信滋滋冒烟的火药桶，一切都在毫厘之间……终于，她的弦绷断了——青光灼耀的游龙离开纱奈朵，朝对面猛扑过去！十万伏特在距离代欧奇希斯仅一步之遥的位置撞上什么东西，被截住的电流四处扩散游走，甚至连水晶浮尘都被点亮了。
DNA口袋怪兽吃惊地睁大眼睛。除了心甘情愿准备承受刚才那一击，它明明什么都没做。疑惑之时，闪着荧光的尘雾中传来一条清晰的思感——“住手，别干傻事。”
“林夕！”她惊喜地喊出了从尘雾中走来的那个身影的名字。
超梦嘴角淌着血，脸上有淤肿的痕迹。他身上沾满暗红的污渍，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但双眼仍然炯炯有神。“这是我和代欧奇希斯之间的较量，你站一边去。”
“不要！我……我……”纱奈朵抖得更加厉害。
“让开！”超梦注视着她的眼睛，“求你了……”面对爱人的恳求，纱奈朵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小声抽泣起来。
“前辈。”刚刚一言不发的代欧奇希斯插入自己的思感，“虽说你的确救了我，但你应该知道，我并不会因此感激你。”
“请便。”超梦淡淡地说，“接下来如你所愿，我们来堂堂正正做最后的了断。不过真正的战斗，用不上这种东西。”话毕，包裹在他身上的生体协调护具就如同推倒的骨牌，开始坍缩分解，直至消失——休息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找到了卸载程序。
代欧奇希斯稍稍愣了一下，随即又醒悟地点点头，“回归原点吗？也对……那才是真正的我们。”它卸载掉自己的护具，如离弦的箭一般猛然窜上高空。
超梦正要跟上去，身后的波克基斯传来一声晶的提醒，“多加小心！”
“没关系。”他露出释然的微笑，“如果我死了，你会再把我复活的。”
“你不会死的。”晶喃喃地低语着，似乎悟出了隐藏在超梦内心深处的东西——那种东西，叫做“自信”。
纱奈朵跟着拉蒂亚斯离开了Hau。她们在与大吾和瑶碰面时，头顶渐渐变亮的天空中布满弹雨。战场已经从水晶城市转移到了对流层，闪动的能量束在天地之间交叉舞蹈。
拉蒂欧斯拒绝撤离，它紧紧追着火拼中的两个伪神，想要成为这场决战胜负的见证。而宫元晶的观察工具，也从波克基斯的波导变成了侦察卫星传回的图像。与她同时观看这一幕的还有参与计划的军官们。这些人无不为惊心动魄的战斗所震撼，并抱以深深地惋惜——因究级力量近在咫尺却不能据为己有而惋惜。
晶无视那些贪婪而愚昧的目光，将注意力从眼花缭乱的图像移到屏幕左下角的一排数字上，那里记录了交战双方各自所处的高度。超梦显然正在把代欧奇希斯往电离层里引——由于冲击波需要介质进行传播，所以在空气稀薄的高空，DNA口袋怪兽绝大多数招式的威力将变得不值一提。但问题是，作为重力环境下的生物，基因口袋怪兽也无法在高空作战中获得任何好处。“这么做的用意何在？”猜不透超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晶只好耐心地静观下去。
“原来如此，脱掉协调护具后，精神上的负担反而减轻了。”攻击形态的代欧奇希斯赞叹着。它撑开自己的力场一头撞进超梦的防护罩内，触手毫不迟疑地缠向对方的脖子——这一幕曾经上演过。超梦被勒得眼前发黑，他用尾巴弹开从另一侧迎面刺来的两条触手，同时手中亮起心灵之刃。如朔月弧光华闪般地一斩！蓝雾扑面，缠紧他颈部的矛状触手立时离开了代欧奇希斯的身体——同样是似曾相识的瞬间。不过在一年后的今天，决定胜负的招式已然改变。“终于找回了，就是这感觉！不仰仗蛮力，而是依靠经验和技巧……与前辈初次战斗时的感觉，太激动人心了！”发自内心的兴奋盖过了肉体的疼痛，令它有些语无伦次。
距离海平面约两百公里的高空，这里被近千度高温和紫外辐射所笼罩，是天空霸者——烈空坐也无法到达的生命禁区。既然把战场选在这种鬼地方，就唯有以超能力系惯用的幻象术来决一胜负了。用不着谁提醒，决斗双方对这点皆心知肚明。
“知道吗？前辈。”代欧奇希斯血脉贲张，等离子气体组成的漩涡在它身体周围徐徐悸动，“我们是为了这次对决才重生的，这就是你我的缘分——战斗的缘分！”
超梦下意识地握紧拳头，背对蓝色星体的他双眸灵光闪烁，“我重生，是为了这梦魇的终结！”
意念划过天穹，闪电直冲北斗，一切犹如暂停了般诡异……两股究级能量的激突，时间为之麻木，空间为之倾斜，大气则在颤抖中消散！太阳仿佛也被对攻的能量潮所遮掩，侦察卫星连成一片的爆炸犹如恶魔的怒吼。
宫元晶望着一片雪花的屏幕，内心发出由衷地赞叹：“这就是，超越神的对决吗？”
十二、魂归何处
片刻的漆黑之后，拉蒂欧斯传送回的梦境投影重新浮现。亚斯不禁松了口气，庆幸它没有被刚才的能量潮卷进去。在欧斯视线之内，天地陷于电光交错的浑沌中，完全分不清方向。没多久，一个细小的青白色亮点自浑沌中被抛出。“难道战败了？”欧斯怀着坎坷不安的心情刚想靠近，却陡然发现一团火球从后面疾速追赶上来！“那个是？”
心灵光谱的化成的极光消散了——胜负已决。
高温烧灼着代欧奇希斯的身体，将它烤得似火一般通红，完全看不出别的颜色。火球在浓雾中蒸发出一条轨迹，与超梦擦肩而过后依然没有减速——究竟是失去意识？还是停不下来了？代欧奇希斯坠点的下方就是冰冷的海水，处于体液沸驣状态的它，无疑会在撞进水面的瞬间身体爆裂而亡！此外，冲击引发的海啸对于尚未从该海域撤离的人来说，同样是不小的威胁。
但就在短短几秒后，一抹青光捉住了燃烧的代欧奇希斯，在减缓它坠落速度的同时，也微微改变了下坠的方向——DNA口袋怪兽没有跌入深寒的地狱，而是撞穿九岛的山体后，在Hau的表层碾出一个焦黑的环形坑。落地瞬间，猛烈地冲击令代欧奇希斯清醒过来，“我到底……怎么中的招？”
超梦穿过它砸出的坑洞，如幻影一般降落在半埋于土石之中，且被黑乎乎的结晶体包裹住全身的对手面前。尽管看上去没什么事，但不断从右手指尖滴落的鲜血证明他的旧伤肯定裂开了。“我没出手，是你自己引火烧身。”
“不可能！”焦炭一样的结晶在悸动的情绪中化作粉末。
“莫非连常识都忘了？”超梦盯着它的眼睛，“思感可以选择性屏蔽，却无法说谎。”
“极速形态，那是代欧奇希斯在宇宙生活需要的样子，根本不适合在这星球上使用。”宫元晶将刚才发生的一幕反复倒带播放，得出了决定胜负的结论，“被对攻的幻象术拉开距离后，它全然不顾自己现在没有陨石层保护——高速移动到极限后还发动了神速，导致坠落速度超过每秒16.7公里，才会与臭氧碰撞摩擦引起自燃。”
芙蓉有些不解，“就算超梦是自由落体，下场应该也差不多才对啊？”
“这正是他高明的地方。”晶按下定格键，手指着暂停图像上的一点青光，“用念力在体表制造真空带，避免与大气分子接触就可以了。缜密的谋略与过人的胆气……战斗生物的称号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你究竟，从何时发现这破绽的？”代欧奇希斯的思感疲惫虚弱，甚至有些颓丧。
“大约两小时前。”超梦答道，“与你的极速形态交手时，我碰巧闻到一丝焦糊味。”
“所以才提出脱掉护具战斗吧？”它无奈地干笑两声，“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套……居然又被算计了，跟前辈对阵总能让我感受惊喜。”
“这是赌博。”超梦并不为自己的胜利感到高兴，“如果你怀着平常心战斗的话，看破此局应该不是难事……”
“但毕竟赌赢了。这游戏不支持接关和读档……”沉默稍息，接着是最后的问题，“为什么救我？”
“不想再看见牺牲者了。”
“连企图杀死你的人也算在内吗？”
“可你没有杀意……”超梦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别人虽估不到，但我很清楚——是你修改了Hau的鉴别程序。否则，我早已灰飞烟灭了。”
一缕惨淡的阳光，穿过洞顶投在二人身上。代欧奇希斯挣扎着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要握住那光芒。碳化外表纷纷崩落，正被新生的表皮组织所取代。“给星球带来生机的光……生命之光亦可能抹杀生命。祖先们曾经为世界带来璀璨的文明，现在却有个不孝子孙玷污了这份辉煌。夙愿已经得到满足，实在体会不到继续活下去的意义……前辈，像我这样一个神憎鬼厌之徒，根本不值得你拯救。”
“沉溺于悲伤，沉溺于过去，你选择向命运屈服了吗？”不自觉的，超梦话语中竟透出一丝伤感，“你我以同样的名分诞生，也同样孤独桀骜地活着。这世界的决绝的确可以塑造冰冷，但暴戾、孤寂和冷酷绝非本性。与其关心山海间波涛汹涌的怨恨与激愤，倒不如将心思放在寻找平凡的幸福上。既然有能力按照自己选择的方式生活，又何苦被自身的基因所左右呢？”
“平凡的……幸福？”代欧奇希斯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脑海中浮现出纱奈朵刚刚说过的话——能够选择的未来明明还有很多。
“不错，既不是神也不是魔，仅仅作为平凡的生命活下去……满足自己的心愿，这没什么不对，因为这就是生物。”此时，紫水晶般的眼瞳是那么深不可测，仿佛全宇宙的智慧都汇集于此。“有个坚强的人曾经对我说：‘好好活下去吧，一定会变得有趣起来！’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请记得，生存的意义正是生存本身，生命的意义在于未来……”说完，超梦向代欧奇希斯友好地伸出了手。
这是通往新世界的门票。
代欧奇希斯犹豫着没动，激烈地思想冲突如烧开的水一样在头脑中沸腾。它无意中瞥了一眼自己缓缓伸出的手，感到新鲜而陌生——那是双和人类十分相似的手……终于，代欧奇希斯回应了那份热情，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掌。
“欢迎你的到来……”眼前，超梦脸上挂着欣慰，身体却像断线的人偶一样瘫软下来。
代欧奇希斯顾不得表皮碳化的痛楚，急忙上前扶住他，“没事吧前辈？喂，振作点儿！”
“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基因口袋怪兽面色苍白。长时间的脑部缺氧造成了精神力衰竭，再加上失血过多，他几乎要虚脱了。
代欧奇希斯扶着超梦慢慢地在墙边坐下，然后召唤出他专用的重力护具，并将效果设定在体力回复上。“刚才还一本正经地说教，原来全是硬撑下来的。其实和我一样到达极限了吧？前辈，真服了你！”忙完对方的事，它这才开始装配自己的浮游护具。
看到它还和之前一样俏皮，超梦终于放心了，“说起来，还没向你道谢呢。”
“嗯？”DNA口袋怪兽不由得愣住了。
“谢谢你，救了纱奈朵。”
“原来是这个……不必客气。”代欧奇希斯面色平和，先前那股纨绔之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它终于摆脱了踌躇不安的感觉，就像一只从铁甲蛹里挣脱的巴大蝴，正要伸展柔软而美丽的羽翼。虽然还没有想好接下来的人生该如何继续，但至少不会再是孤单一人了。
“其实，有件事前辈还是没估计到。”着装完毕后，代欧奇希斯在超梦旁边找了块地方坐下，故作神秘地说：“你来这儿之前，我就已经放弃毁掉这星球的打算了。”
“你不是说要把世界染成自己希望的颜色吗？”
“那也是真话。经历完这件事，世界多少会改变点儿吧？”难得在超梦脸上看到意外，让它不禁露出了得逞的笑容，“我是一时冲动杀了很多人，而且直到现在也不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内疚。都因为纱纱……”大概意识到自己用词过于亲昵，代欧奇希斯立刻改了口，“因为那女孩天天吵，快把我给烦死了。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憎恨和杀戮根本不能带来快乐。于是便打算在磁场上掀开一条缝，吓唬吓唬自命不凡的低等生物，捅破他们的厚脸皮，看看那些家伙疲于奔命、丑态百出的洋相。”
“你闹这么大动静，就为了把我招来打一架？”超梦又好气又好笑，说不清心里到底什么滋味。
代欧奇希斯点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我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把前辈惹毛。”它故意凑近一些说：“最好，把你惹到恨不得再瞬杀我一回。”
像初见到陌生人似的，超梦把它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一番，最后忍不住轻轻给了它一下，“你小子纯粹欠揍！”
“噢，敢情前辈也会讲粗话啊。”逗趣的戏言彻底释放了双方压抑在心底的笑意，尽管这笑声充斥着无尽的苦涩。
好不容易赶回来的拉蒂欧斯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明明几分钟前还互相为敌，现在却像老朋友似的坐在一起有说有笑。“这俩家伙脑子绝对不正常。”它摇摇头，实在无法理解其中的转变。
“不是挺好吗？”刚刚不知躲到哪里的波克基斯在欧斯身边落下来，继续传达晶的声音，“这正是完美的结局。”
无限口袋怪兽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远处的两个异类，“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结果好像还不错。”它脸上露出含蓄的微笑，“我会让亚斯把这喜讯告知外面那些人的……”
咻——！尖厉的哨音突然划破空气，针尖般的闪光刺破了苍穹。一团耀眼的光球在九岛正上方爆开。拉蒂欧斯最后听见的是晶诧异地惊呼，“竟然提前动手！”之后世界便失去了声音。苍白的景象在静寂中展开，一切似乎都变得很慢。光球逐渐扩张着，缓缓向Hau的纵深吞噬……核爆彻底抹去了覆盖在Hau表层的沙石，红色金字塔般的外壳在这片浓烟弥漫的火葬场中闪耀着神秘的光泽。天空黯然失色，巨大的蘑菇云从地面腾起，仿佛裹在丧服中伤恸的神明。
“为什么？三个小时明明还没到！”超梦用念力紧紧抓住波克基斯，尽管他明知道自己质问的人是晶。
“国防部的人发现了Hau进入待机状态这件事，他们再没有顾虑，不惜动用任何手段来掩盖这里发生的一切。”晶谨慎地回答到。
“掩盖什么？”
“你和代欧奇希斯……”预计下面的话会惹他发怒，晶不免有些紧张，“你们两个的存在是这国家见不得光的秘密。因此他们发射了战术核导弹，打算把所有的证据都蒸发掉。”
“荒谬！”尽管超梦并没做出什么过激反应，但代欧奇希斯还是有些担心地看着被意念束缚住的波克基斯，生怕这个无辜的东西被他一时冲动捏死。
“放心吧前辈，这星球上没人杀得了我们。”它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些。实际上，Hau虽然进入待机状态，可制御系统依旧有效，核爆产生的致命热能与辐射完全被阻隔在外边，丝毫没有渗进来。
“宫元晶，你早知道这计划对不对？”超梦冷冷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安的什么心！”
晶的声调压得很低，“我原以为事情还在自己的掌控内……对不起。”
“道歉有个屁用，”恼怒令他又粗口了，“下一波攻击是什么时候？”
“空袭命令已经中止了。”事情开始得突然，结束也同样突然。“我的人偷偷发出消息后，水天王米可利设法与最高议长取得了联系。策划本次行动的军官刚刚已被逮捕，尽管迟到了半步……动用核打击来掩盖事实真相，人类政府还不至于蠢到这份上。”
“那倒难说。”超梦此语并非玩笑。
其实晶自己也明白，被逮捕的军官只是政府明哲保身的弃子。否则联合国一旦介入，事情就麻烦了。但为了维护人类仅有的一点儿尊严，她又不得不说出这些违心的话。“总之，一切危机都已经过去了。”
“我可不这么认为。”基因口袋怪兽断然否定了她的结论。“相反，真正的麻烦，恐怕才要上演。”并非揶揄的话语刚刚落下，卫星屏幕上立刻显示出，在Hau的内部赫然出现了一个强引力源。
“不太妙……”代欧奇希斯从动力源的水晶壁上导出一块显示板，令人眼花缭乱的点字在上面飞速流淌，“大概是星体格式化激活了。”
“格式化？”超梦知道，这是个玩电脑的人都不太喜欢的词。
“一种保密程序。我的祖先为了防止敌对种族掌握己方的核心技术，而将动力源与所属星球的内核连在一起。当遭到大规模损坏性攻击，且核心控制者无法履行职责时，就会在动力源内部生成一个奇点。虽然最初只有原子大小，但很快就会膨胀起来。它将变成一个封闭的边界，引导地心的物质和能量向地表运动。”
“就像火山？”
“像白洞！”代欧奇希斯纠正道，“它的外部引力性质不会吸收任何物体，相反会不断释放基本粒子和场，直到整个星球内外的质量达到绝对平衡。”
“会造成什么后果？”超梦问，脸色冷峻得像石头。
对方耸耸肩，盯着他的眼睛说：“你能想象这星球变成煮鸡蛋的样子吗？”
“真邪门。”芙蓉突然收到大量各地护林员的异象报告，她急忙来到指挥室，“浮标显示彩虹群岛海域水温上升了十三度；北极出现前所未见的低压系；中美西海岸与东部平原同时发布了飓风警报；还有……”话还未吐完，卫星图像上讶异的景象令她闭上了嘴——白亮的光束穿透Hau的穹顶，在浓烟雾幕中撕开一个缺口，直接刺入了无尽的天空。
宫元晶没有理会芙蓉的到来，这说明她还处于波导传输的状态。不过这一次对话很快就结束了——空旷的指挥室内凭空扯开一条裂缝，一蓝一白两个生物被同时丢出来。接着空间裂缝重新合拢，就像从未没打开过一样。恢复意识的晶摘掉墨镜，面色煞白，身体时不时会打个寒颤。
“统领，到底怎么回事？”看到拉蒂欧斯和波克基斯狼狈的样子，芙蓉非常不安。
“被赶出来了……”晶擦掉额头冒出的冷汗，表情痛苦地回答：“超梦把多余的人全都轰出九岛。那家伙，想和代欧奇希斯一起承担我们玩火造成的恶果。”
Hau的内部，温度越来越高，各种晶体的碎片在异常引力的作用下飘来荡去。
“我来试着让它停下！”代欧奇希斯飞到由几簇水晶柱构成的控制台上，点亮什么东西后回过头来问道：“前辈，你对电脑在行吗？”
“重设过一台生体复制仪。”超梦心里隐隐感叹，那真是个久远的记忆。
“够专业的。”DNA口袋怪兽打趣道，“搭把手，麻烦你固定住量子螺旋体一侧的α和τ以及……”
望着巨大的量子螺旋体，他为难地摊了摊手，“我可没万能到一眼看懂分区的地步。”
“当成DNA的一级结构来看就懂了！”代欧奇希斯大大咧咧地说，“把腺嘌呤和胸腺嘧啶分开，还有鸟嘌呤和胞嘧啶那段。”
宏观的脱氧核糖核酸吗？倒挺写实，难怪对这玩意没好感……他深吸了口气，用念力将相对应的两段三菱结晶体从量子螺旋中扯出，并将它们各自的电磁联接断开，“搞定了。”
“好嘞……宝贝儿，从了我吧！”代欧奇希斯化身成极速形态，面部的光谱感官开始朝Hau输入精神指令。可没想到指令才输入一半便产生逆流，强劲的反意念将它从控制台上直接震落！“混蛋！就这么把我甩了？”恼怒的代欧奇希斯狠狠给了控制台一脚，透明结晶上随即出现几道网状裂纹。但发泄终归只是发泄，踢碎它也没用。“使用权限只被允许在普通和高级两种，藏在最下面的大概是系统层，我无权修改！”
庞大的数据流不断从空中跳动滑过，绝大部分程序超梦完全无法理解。它们群魔乱舞，乱花迷眼，混沌之中却又透着难以言表的韵律。“能不能截断能量来源？”他问。
“这星球就是Hau的电池，除非把星球炸了。”又一条路被堵死。
“应该还有别的办法，”超梦眉头紧皱，右手托住下巴陷入沉思，“再动脑筋认真想想……”
“动脑筋？”代欧奇希斯冷冷地笑道：“这真是超能力生物死到临头也摆脱不了的工作啊。”到了此等地步还有心情说俏皮话，不得不佩服它的胆量——尽管这俏皮话对改变目前的糟糕处境并没有任何帮助。
灰色的雨水淅淅沥沥地向下倾泻，从被乌云挤得愈发压抑的灰空上喧闹着坠落。大吾好不容易与总部通上话，信号却是断断续续。“喂！我这里是六岛，能听到吗？这儿正在下冰雹，跟柚子那么大！从没见过这样的，很多人受伤，老天爷疯了吗？”他几乎是用吼的了。在灾难中挣扎的不仅仅有人类和口袋怪兽，鸟群、鱼群、昆虫……全部陷入一团混乱。
“看见九岛冒出的光了吗？”宫元晶慢慢地抓起话筒，语调中充满了悲观的情绪，“它的中心引力突破3.56×10^22N，已经超出了太阳对地球的影响……不，情况会越来越糟……祈祷，现在我们只能祈祷奇迹出现……危言耸听？你去跟神理论好了。”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她长叹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直插天际，令地球颤栗的终结之光，就像一个狰狞恐怖的噩梦——但它却是真实的。尽管世人都知道这星球迟早有灭亡的一天，可谁也没料到末日竟会来得如此唐突，没有伏笔。晶甚至有些妒嫉那些毫不知情的人们，妒嫉他们不必在恐惧的煎熬中度过最后时刻。
“使用我们的全部力量，配合生体协调护具的量子共振，应该能在原有基础上再强化吧？”超梦决定祭出最后的手段——对付失控机器最彻底的一招就是把它砸个稀巴烂。
“压强不够。”代欧奇希斯毫不犹豫地给于否定，“这东西和真正的白洞一样有个‘视界’，时空曲率在这里是负无限大。就是说它对外界的斥力达到无限大，即便是光笔直地朝奇点冲去，也会在视界上完全停住，不可能前进一步。除非……用另一个负无限大的斥力将其抵消。”说完，它低头瞟了一眼自己胸前的核心水晶。
那一瞬间，超梦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不行！如果失去核心，你可能会……”
“何来可能？死是没跑儿的啊。”代欧奇希斯表现的异常平静，就好像此事与它无关，“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办法。”
这话招来了激烈的反对，“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再送命，那种事连想都不要想！”
“前辈，恐怕已没有退路了。要不了多久，大家全得玩完。”
“不试试怎么知道？别什么也不做就直接去死啊！”超梦悬上半空，唤醒自己的潜藏力量，真气宛如燃起的熊熊青白火焰缠绕于体。函三为一的波粒残象藉由协调护具的增幅越发耀眼，将他体内能量榨至一点儿不剩——这是递交绝望的挑战书！
如火如炬般闪耀的目光令代欧奇希斯点燃了心底的勇气。幻象无极的意念波动与精神增压的能量泡——世间生灵所能创造的极限，在这瞬间经由量子强化后融合为一！地球在绚丽缤纷的战场中起伏喘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在两股死光的交织下幸存——包括它们的创造者自己。
两位拯救者的挑战激怒了终结之力。置身于原始的、无可置疑的威力下，超梦和代欧气希斯仍能感受到有震撼灵魂的东西——它来了，颤抖的空间宣告了它的来临！无限大的斥力把堆积在视界外的能量压缩成一道毁灭之墙，防护罩虽然能够减弱它的威力，却仍然是致命的！
一切都如慢镜头般迟缓下来。能量波触及范围内，所有物体皆分崩离析。协调护具的警报光发出最后一声哀鸣，顷刻间化为粉尘，被一层层地消蚀掉……这景象在静寂中淌过超梦的眼帘。冲击还在持续，他能感知到。不想就这样消失，却是无能为力。血液仿佛被抽离一般，这身体很快便不再属于他了……
另一个向绝望挑战的身影冲过来，挡在了同伴与消亡之间——防御形态的代欧奇希斯同样被剥光了防护罩和护具，现在支持它的只剩下自己的躯体和意志！超梦接受了蓝色血雾的洗礼，他挣扎着想说什么，却是异常艰难。
没有什么比征服绝望更值得自豪……终结之力还在积蓄力量，DNA口袋怪兽眼中却第一次透露出无比坚定的决心，“不能再犹豫了。”未来对自己而言，终究只是虚无缥缈的想象……但对于更多的生灵，却是实实在在，必须要延续和守护的东西！
气温还在持续升高，积蓄在雷暴云中的冰雹尚未落地就已化为瓢泼大雨。搅动的热浪，浑浊的雨幕，铺满地面的冰粒……阴沉的天空散发出腐烂到内核的感觉。瑶狂躁地小步跑着，大声呼喊着纱奈朵的名字，同时留意每一条狭仄的过道。
她听见了什么。雨点密集地砸在地上，像宏大的打击乐演奏，可她还是听见了——是歌声，是她所熟悉的声音唱出的歌声！
面对九岛光柱的一处峭壁上，立着两个在雨水中模糊晃动的身影——纱奈朵与拉蒂亚斯，瑶疯了似的朝她们奔去。这里地势倾斜，全是泥石路，想要走得快很困难。瑶滑了一跤，却又以超常的敏捷爬起，她不想失去“她”！此刻，脑海中闪现的净是过往之事——回想起，当年在苹果树下的邂逅……从拉鲁拉丝到奇鲁丽安，再到今天的纱奈朵……最初的天真无邪，曾经的牙牙学语，直到如今的秀外慧中……搭档与朋友的情感之上，竟又发展出类似姊妹一层的意识。虽然瑶心里很清楚——这姑娘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迟早会离开自己。但至少在那一刻降临之前，她不想再失去“她”。
瑶蹒跚着来到纱奈朵和拉蒂亚斯身后，衣服上已全是泥水。近在咫尺的距离内，终于得以听清那幽美凄凉的韵律——
寻回柳魂的枝干
羽毛飘浮于头顶上
用新的翅膀不断消除记忆
把太阳掌握在手心中
渴望以强大来掩饰自身怯懦
害怕直面世界的残酷
一再重复着相同的错误
寄托初乍的黎明 轮回转世
祈愿幸福的青鸟 振翼离去
邂逅时间的主人
将远方的东西带来
令争斗之人分开的调停者
暴雨之中夹带的信息
群星是我们曾经存在的见证
或许不久光芒会消逝
但我们仍然相信这世界
执意地追寻快乐 渴望降临
祈愿希望的青鸟 展翅高飞……
是《祈愿》，吉拉祈陷入沉眠前的咏唱之调。纱奈朵把旋律完全记了下来，再填以自己的歌词。似乎唯有这样，方能述说清她对这个分崩离析的世界的体味——
神啊，你在哪儿？原本就一无所有的他们……连仅仅是生存下去的意愿，现在也要夺去吗？不管对谁而言，为何非要承受如此沉重的命运不可？神啊，求求你，请救救他们……救救那两个，寒心的灵魂……
彻骨的绝望终于绞碎了超梦引以为傲的自信。当看到代欧奇希斯故意背过身去，双肩因痉挛剧烈颤抖的瞬间，他明白它早已有了那一层觉悟。而自己，反倒还未做好心理准备。第一次感受到绝对的无力，这让超梦的心中燃起一丝恨意——恨自己的无能！即使被冠以“最强”之名，但在无可挽回的命运面前，依然弱小得形同蝼蚁。
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楚，代欧奇希斯终于将自己的核心捧在了手中。第一次以这种角度观察核心水晶，无疑也是最后一次——原来核心竟是这般璀璨亮丽的存在，简直胜过世间一切华美的珠宝！“让人陶醉的光晕……”那是自己的生命之光，它知道。已然手脚虚浮的它，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渐渐流失。超梦颤动着伸出手，试图拉住代欧奇希斯，仿佛这样就可以避免它的离去。紫水晶般深邃的双眸中，闪烁着晶莹清澈的光……
代欧奇希斯明白，那是悲伤的泪水。直到生命的最后关头，它方才悟懂了一些事情，“原来，让她倾心的根源就是这个啊……哼，难怪会被人类鄙夷，说我的眼神是死的。”代欧奇希斯心头不禁涌出一种悲喜交集的感觉。没有泪腺，所以它无权哭泣。唯有笑是自由的，尽管是无可奈何的苦笑。至少，有一样东西不会随着生命的消逝被夺走——那就是比任何胜利都光辉无比、令人欣慰的情谊。
“我一直以为寂寞是种享受……经历久了才发现，那貌似美丽的寂寞，其实是生命中最无力摆脱的无奈。寂寞是一剂毒药，我却心甘情愿在毒药中堕落……被烈空坐焚灭实体后，失去了全部感官，只能靠核心发出呼唤的我，只有她给了我回应……多亏她，我才意识到自己还生存着！前辈，对于世界而言，你是一个异类。但对于纱奈朵，你就是她的整个世界！请务必好好珍惜，好好珍惜这份我遥不可及的羁绊吧。”
留下最后的思感，短暂而惨淡的生命逐渐分解，化成了水，又化成了气，缥缈地散向虚无……
将代欧奇希斯的核心水晶收于掌中，超梦在光滑的表面上看到了自己的映像。翻涌流动的能量与耀眼的光芒掩饰不住眉宇间的疲惫和痛苦，但还有一种更大的变化——就是眼光里透出的一种苍茫，他曾经认为只有心灰意冷的人才会有这种眼神。但是此刻，超梦意识到自己眼神里蕴含的是坚定的意志——富士爱消失的时候，他曾经看过同样的眼神。
生命中最辉煌的一天……这个星球还会继续存在，亿万平凡的生物们也一样。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是谁为了他们的延续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它的名字，也不会为这个名字唱赞歌。只有他知道它的胜利……生命的火种不能白费，必须有人在斥力抵消瞬间去抹平那个奇点，必须一次就成功！
“就算你觉悟了，认清了世界的本质，却还是会被现实摧毁。不过，你为了拯救它而付出努力的过程已经足够壮丽。即使这只算安慰，但与躲在后面的我对比着看的时候，还是会感到一种超脱的飒爽……自降生以来，接触过无数工作，丰富的阅历唯独缺少情感这一环——那是自然物特有的权力，本该与我们无关。直到你我都珍重的‘人’出现……”超梦永远都无法忘掉那个哀伤的背影。“对不起，我又食言了。”美好的回忆，已经失去了太多……
静谧的黑暗笼罩过来，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刺目的白光崩解四散，演变为乱舞的彩霞，虹光的焰火甚至比太阳还要耀眼。九岛如同浮在海面上的冰块，瞬间蒸发，万年以上的遗迹就这样化为乌有。坍塌激起了滔天巨浪，呼啸着朝正中间的空白地带砸过去。厚厚的浮云被冲击波吹得消散殆尽……
残阳似血，天空晴朗得令人绝望。
“果然……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纱奈朵突然觉着委屈得不行，孤弱无助的感觉令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哽咽的哭声压抑而尖利，泪水成串地滴落在膝前——不想再抑制自己的情感，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发泄！谁也无法对这个结局负责，除了哭泣，所能做的唯有质问上天为何非要这样安排？
“得救了。”宫元晶一下子瘫在沙发上。直到灾难结束，恐惧才在她身上产生直白的效果——她缩成一团，抖得跟筛子一样。究竟是后怕？还是悔恨？沉默了许久，她终于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一句，“真讽刺……”之后，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奥露朵兰王国境内——创始之树的树冠某处
暴风雪终于停了。新的清晨露出真实的面纱，然而冰冷寒密却令它缺乏活力。
小梦幻大概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雪，兴奋地在银白之地上打滚撒花。而大个的梦幻，却将眼光对准了荒凉的苍穹，它的心思早已越过蜿蜒曲折的江河，飞向了大地尽头的痍疮。
“姐姐，上回的那个大哥哥什么时候再来玩啊？”小家伙疯玩一通后飞回它身边，两只前爪中间还夹着一大团雪。“真想试试打雪仗，我要和姐姐一队，肯定能赢！”
小家伙的动机固然调皮，却也是大梦幻自己的心愿。“是呀，他何时回来呢？”水蓝色的汪汪大眼中，忽然感到有些朦胧。
“姐姐？你眼睛里有水冒出来！”小家伙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大喊一声。没等梦幻做出反应，它先一步丢掉前爪的雪团，将那滑落的水滴偷取到掌中——嗅一嗅，然后又舔一舔……“是咸的水耶！为什么会从眼睛里流出这个？”小梦幻歪过头去，好奇地看着姐姐，“我的眼睛里怎么没有？”
“我也不知道……”大梦幻不停地擦着眼睛。这是它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这个，到底是什么呢？”
不知为何，晶莹剔透的液体，怎样也止不住……
尾声
一辆计程车缓缓地自北向南驶来。车窗外，茂密的树木不断移到身后，直到白浪拍岸的涛声漫过树海，眼前才豁然开朗起来。广阔的水面，漫长的沙滩，深远的草地……好似放射出去的三条彩练，各自朝着与天相交的远方扩展。海面慢慢涌来一道又一道细而长的浪排；沙滩上闪动的是各种耀眼贝壳的光泽；铺在浅滩的珊瑚呈现出滨纷夺目的色彩；青绿的草地兼生星星点点的小花，以及一簇簇高立于嫩草之上的树木。
“近几个月来的极端天气起因依然是个谜。”行驶途中，司机在顺便收听广播，“虽然气象部门解释为太阳黑子作祟，但有些专家更倾向于三个月前出现在彩虹群岛附近海域的巨大光柱引起气象异常这一观点……诸多城市示威游行升级，抗议政府隐瞒灾难真相……联合国特别调查小组返程，临时托管穆境内军事安全的维和部队也将视局势变化，在未来六个月内逐渐撤离穆本土……”
“小姐，您郊游的地方到了。”计程车在路旁停了下来。付完帐，唯一的乘客踏出车舱。她立刻感受到强烈的日光没有任何遮掩地洒在身上，似乎连皮肤都快被烤焦了。今天的天气好得有些过了头。
“幸好出门前带了阔边遮阳草帽……”少女披着一袭轻绒般的如雪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她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面容秀美绝俗，脸上稚气未脱。如琉璃般深邃的目光中透着清浅与羞涩。她一面向既定的方向行进，一面被袅袅升腾的水气所包围。愉悦蔓延的流淌，绵长悠然的失落……待水气散尽，少女竟以另一番姿容重现——以本来面目重现。
世界改变了，她的人生也一样。
日近正午，本来是最热的时候。不过在这处风光旖旎的临海高崖上，不知疲倦的海风却能令灼热的气息飘然而逝。磕磕绊绊又确乎流畅的绿色之后，耳边开始响起七夕青鸟的鸣唱，清脆、和婉、一曲一歌，犹如金色音符谱写的乐章。
这个地方平时没人会来。湿湿滑滑的苔、杂乱相生的草、没姿态的灌木、粗糙龟裂的矮树。绿叶缝隙里投下漂亮的阳光斑点，暖洋洋地噬抚着草叶。一束柔弱的光恰好覆盖在那里——大理石墓碑上单调的颜色，难以勾描出逝去战士不朽的灵魂。
“嗨，我带了你喜欢的蛋包海鲜锔饭。”纱奈朵拂去墓碑表面的枯叶，将手中的餐篮打开，取出了早上准备的祭礼。“从拉蒂亚斯小姐那儿掌握了人化术，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家政学习班报名。上周又在图书馆找了份工作，因为能顺便多看点儿书。这样至少话题可以多一些，免得你老说我傻乎乎的。”
这单方面的默然蕴藏着什么？关于习惯，是无法诠释也不用诠释的。
“对了，宫元晶小姐为我搞到了人类身份认证。现在我们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喽——我用你之前的收入正式买下这片土地，决定永远在小木屋住下来。还打算在周围多补种些白丁香，等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这一带就会融化在洁白与清香组成的宁静中。你在那里快乐吗？我想，一定是快乐的吧。”无关什么暧昧、天荒地老，完全发自真心的嘱托，“但也请稍稍记得这里，少许便足够。在永恒而安谧的梦境中，你面对的方向是不朽的阳光……”
墓碑周围的泥土全是湿的。是昨夜的露水，还是泪？
“这样欺骗自己……到底有什么意思？”树林里有了气息。纱奈朵抬头一瞥，发现梦幻正倚在树木旁，用湛蓝的眼瞳注视着自己。怜悯夹杂，那表情仿佛是在探望一个病人。“为何非要在梦境中苦苦挣扎，就是不肯从里面解脱出来呢？”
“挣扎？解脱？不。”少女脸上划过一丝释然，“安静地在一起，默契地在一起，一切都自然得很。我可以默认他在，我也可以默认幸福……只希望他能记起我的影子，记起眼前葱绿色的草地，记起这里还有一座陈旧的小木屋。”
“就算他还在，又能怎么样？”梦幻眼中散发出不同寻常的熠熠光辉，“你们的寿命根本不在一条基线上！而且因为基因不合，你们也不会有后代。这样，也能算是幸福吗？”
“差异，我早有觉悟，为他忠贞一生是注定的命运。”凄凉地笑笑，她站起身来望向对方，清澈如水的眼眸中荡起一圈涟漪。“虽然也觉得很荒谬，但内心还是告知了自己——我即富士爱，富士爱即是我……早已属于他的我，没有理由遗忘这份感情。”
“你这阴魂不散的怨灵！”梦幻突然摆出了一副凌人的架势——它生气了！然而纱奈朵心头却无半分胆怯，反倒滋生出类似打了胜仗的成就感。
僵持与沉默……良久，生命之神缓缓地低下了高傲的头，“对不起……”它说，“祝福你们！”然后，梦幻默默地转身离去了。那双噙着些许泪光的眼睛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感——母子？姐弟？还是暗恋的情人？恐怕连梦幻自己也无法说清，超梦在它心中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
纱奈朵能清楚地察觉到生命之神身上散发出来的哀怨。不过她更在意的，却是梦幻丢下这句话的含义……
一双苍白而温暖的手默然地从后面将她揽入怀中。同时，耳边传来柔和与熟悉的声音，“谢谢！谢谢你的等待……谢谢你，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怀疑自己身处梦境的纱奈朵喃喃着转过头去，梦牵魂绕的面孔映入眼帘——几乎什么也没改变，他眼瞳中依然饱含忧郁，沉淀出无尽的倦意。尽管昔日清澈的紫色光泽已不复存在——目睹过天堂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你竟然还……为什么？”难以置信的疑问。
“并非自然物，基拉帝纳不肯收留我。”会心一笑的回答。
超梦更用力地搂紧她，将头深深地俯下去，直到他们的嘴唇碰触到一起……意味深长的吻。泪珠顺着少女的脸颊缓缓滑落，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地闪着光，这使纱奈朵的脸庞看上去有种圣洁的感觉。两人闭上眼睛，面颊相偎，甜蜜与温馨交融在一起，缱绻而缠绵。宁静私语的微风卷起闪烁着柔和白光的花瓣，带着悲泣围绕有情人飘舞飞扬，一点一滴抚平了曾经的迷茫与哀伤。
“喂，欢迎回家！”时隔一年，清秀的面容上再次浮现出了令人心旷神怡的美丽微笑……
“知道在微型白洞的力场边上救人有多危险吗？”返回创始之树的途中，森林之神——雪拉比就像急于邀功一样喋喋不休，“打个比方，比和溺水的闪电鸟一起游泳危险千万倍！”
“闭嘴，笨蛋！”未曾想，招来的竟是梦幻恼火的呵斥。“我要的是完好无损的超梦，你却给我带回一个双目失明的盲人！”它的声调如暴风雨一般激烈。
“讲点儿道理好不好，能活着就不错啦！”雪拉比仿佛有一肚子委屈，它不满地争辩道：“催命的射线那么猛烈，他还非要取什么核心碎片回来。一双眼睛和两条命，设身处地的想，你说我该舍弃哪个？”
舍弃……多么令人厌恶的字眼。梦幻为此闷了好一会儿，“那你现在有什么好建议，雪医生？”
雪拉比抓挠着下巴，眼光闪亮，“别担心，还是有希望复明的。用我的力量将病变视网膜还原，之后再把混浊的晶状体换掉……”
“替代品上哪儿找去？”这才是最要命的问题。当双方的目光相视，雪拉比肯定地点了下头——没别的选择，答案只有一个。梦幻不禁沮丧地长叹一口气，“果然还得靠人类……我们已经沦落到如此无能的地步了吗？”
“这世界早已改变，”雪拉比耸耸肩，“只不过众神都不愿承认罢了。”说完，它将目光投向了背后正逐渐远去的白岸高崖——都说时间是抚平一切创伤的最好良药，可惜这句话此刻并不适用。不过，至少在寻回光明前，他终于有机会好好喘口气了。没有任何牵挂的放松休息，或许这就是上天施予超梦的唯一补偿。
“喂！”雪拉比突然问了一个感性得不像神的问题，“你说世上真有转世轮回吗？”
“怎么可能，”梦幻毫不迟疑地加以否定，“那不过是脑波同步时，一部分隐性信息互相流入对方的潜意识，并以心理暗示的方式拼凑组成的虚假幻觉。”
“你是说，听到故人的声音、知晓前世的名字等等，都是他们俩个自己臆想出来的？”
“稍理智地思考下就知道。所谓的富士爱终究只是程序，哪有可以转世的魂魄可言？所以啊，整件事中间根本就是充斥着惊人的巧合罢了。”一口气说完最后的结论，梦幻心中涌出一种难而言喻的满足感。
“原来是这样……”雪拉比露出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其实你这个答案，我一早就猜到了。只是我没想到，堂堂的梦幻竟是个没半点儿浪漫感的家伙，难怪会输得体无完肤。”
生命之神呆呆地望着森林之神，久久不能言语……
水之都——阿露托玛蕾
身披睡袍的宫元晶坐在靠背很高的皮椅上，背对着半敞开门的卧室，影子拖到一尘不染的黑曜石地板上。她在休假，而且不是一个人。网络调频广播里正播放着迷人的老歌。装满烟头的烟灰缸放在茶几边上，散发出轻微的类似猫尿的气味——全是大吾扔的，这小子昨晚的酒劲还没过去，此时正迷迷糊糊地趴在卧室的双人床上打鼾。
“是，阁下，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晶正和某个地位尊崇的大人物通话，在线路保密的状态下。“联合国丁点儿证据也休想找到，就和他们调查的结果一样——权联从头到尾什么出轨的事也没做，相反还及时逮捕‘叛乱分子’，维护了世界的安定。计划确实出了意外，不过总算有惊无险。就目前看来，消除军政分立的初期目的还是达到了……是，我明白。要结束现在的政治傀儡状态，发展国防对穆是必要的。军部既然不听话，就彻底换次血。”
趁着对方发表高见的空当，晶探手去拿没喝完的白兰地，替自己满了一杯。
“抱歉，请听我说。那家伙对人类的威胁远比人类对他的威胁小得多，只有被逼入绝境时，他才会变成一颗危险的定时炸弹。”为了消除那位大人物的疑虑，她再一次进入解说模式，“您多虑了，我并没有袒护的意思。代欧奇希斯和Hau消失得无影无踪，唯独他命不该绝——这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在那过目不忘的脑子里，一定记录了大量地外超级文明的信息。所以我建议放他一马……正是如此，暴力无法获得任何好处，国防部那帮蠢材的老路行不通。同样加以利用，却是采取温和隐晦的手段——恩德比迫害更容易换取有价值的回报。”
说这话的时候，她手里正把玩着一块小碎片。不管是揉搓、折断还是切碎，这个柔韧的小东西总能在几秒内恢复原状——记忆量子素材，是从Hau的深海废墟中拾回来的。
“请放心，在他的精神力量恢复后，我一直竭力避免与其面对面接触。仅有的一次近距离相处，也是在醉酒后的中枢神经系统抑制状态下进行的。之后就全部以波导来交流，他根本没机会探查我的真实想法。”
晶稍微停顿了一下。并不是想知道对方还有没有疑问，只是单纯说得有点儿累了。“对未来我同样充满期待，穆崛起的伟大时刻不久便会来临！就这样吧，议长阁下……亦或者，应该称呼您将来的第一任总统先生才对？”
大人物不动声色地切断了通讯。受酒精的影响，晶刚才的确有些得意忘形了。她丢掉电话，随手打开自己的个人电脑——邮箱里又多了几幅最新的卫星图片，图中那个苍白生物的复生是让她感到兴奋的根源。
“自世界诞生伊始，改变总要伴随着牺牲。我们人类的出现，仅仅是将一切上升到理性的高度。即便如此，有些事情还是一如既往，纵使有扭转乾坤的力量也无法撼动。这是悲剧，可你得接受，因为这就是现实……”晶举起白兰地酒，对着图像上定格的基因口袋怪兽，干了一杯。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