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你
  [是你忘记了我]
  [还是我忘记了你]
  [或者我们从来就不曾相识？]

  1.SAHI没有想到过，原来11月的气温可以热到走几步就出汗的程度。他从芳缘乘专机回来，这个远离万家灯火的南方小岛。一大片苇草倒下，鸟从天空中飞过。
  鲜花一路开放至视线不能到达的地方，长长的连缀像老旧的绳索框起了沿山小路。
  挎着单肩包，抬头，山丘上有一座荒芜但依然十分豪华的别墅。
  终于回来了呢。
  苦笑，走了很久，到门前。
  窗户没有关，有几株青绿的植物延伸到了里面的空间。他双手扶住窗台，灵活地翻了进去。一瞬间他的全身都沾染了一层柔软的灰尘。踩在地板上有很轻的声音。
  他的视线涣散开来。
  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没变。也是，爸爸妈妈他们已经离开好久了呢。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房间里像个小孩一样看着一切，坐在以前坐过的位置，从抽屉里翻出捆起来的旧杂志。忽然他发现了一本相册，大概是搬家时粗心大意漏掉的。封面有稚嫩的笔迹。
  “兔子 喜欢 男孩”
   他站了好久好久，那些以为忘记的，全都再次整整齐齐地摆在他面前。
   很多天的很多话语，表情，自然而然的小动作，熟悉的容颜。
   “对不起，让你一个在这里过了这么久。”
   很多的心情很多的亏欠，它们像负累躺在过去的时间。慢慢堆垒。然后沉重得连稍微回想都被压得无法喘气。
   “对不起。”
   

  …………………………………………

  2.七年前，一条柏油马路。
  一个被夏天热度完美包裹的故事从这里开始，在他和随从经过的时候。
  他们救起了一只筋疲力尽的正电兔。它大概是从被捣毁的发电厂里逃出来的。总之它无家可归。就是这样。


  3.刚开始它是很反叛的，让人很讨厌。SAHI一直容忍它，他明白，要适应一个和家太不相同的环境，很难。他也做不到。
  每天早上它总是起得很早，然后自己一个在花园里走来走去。它似乎很心急，老爬到钟楼的尖顶上，远眺北方。但它也只能看到海而已。
  SAHI看着很心痛。
  他想和它做朋友而已。
  每天为它准备上等的口袋妖怪食品，带它四处游玩，给它一个装满了游乐装置的超大房间，也无补于事。
  SAHI告诉自己事情总会好转。它只是任性它只是倔强地想要生活在过去而抵触着现在的一切，就算明白自己不对也绝不会认输一样转过脸。
  它不过是把自己的情绪毫不理智地宣泄。SAHI发现其实口袋妖怪在这点上和人类并没有太多的不同。也不知道它之前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否还有或有过亲人和朋友，不是面前这个不知道为了什么收留它的人类。也许是有原因的吧。SAH耸耸肩。
  一次它在他面前挑衅似地用电击弄破了一个价值不菲的花瓶，五彩的碎片散落一地，他的手上也有了一道长长的伤痕。血流出。
他低下头，咬紧嘴唇，尽量不发出声音。
它笑着。
他这次也没有控制得了自己。他拿出钥匙告诉它就既然这样我可以送你回去，这是车的钥匙。或者你自己走。
然后说完他又后悔，后悔然后沉默。情节僵持在这样一句对白后，它后面的窗户有大把大把的阳光，像是恰到好处的渲染和掩盖。
SAHI想起以前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失去的口袋妖怪。他的第一个伙伴，那时候他就毫无顾忌地玩乐，以为它和他在一起时既定的事情。到那天你看着它在他身边死去，仅仅因为他的一个小动作而造成的后果。
这只正电兔，怎么就让他这么在意。明明和自己并没有很多的关系。
他们后来还是让步。他收起了钥匙回到房间，它也回到房间把自己裹进被子。

4.也许他想要弥补，可是这只正电兔和他之前的口袋妖怪并没有关联。
   又或许他只是想要这样，开始一个完整的过程，从排斥到接纳，他试一次自己能否比以前做得更好，能否不犯以前的所有错误。他要成为它的训练师，或者仅仅是住在同一个房子里的关系。这样也可以。他只是想让这些都再发生一次，然后不再粗心，不再敷衍，很好很好地对它。他是它的训练师。


  5.后来的后来，它终于接受了他。
  他帮它起了名字叫RITA。没有什么含义。
  起初他们只是每天早上同一时间到别墅的一楼吃早餐，然后各自做各自的事情。SAHI在白天经常外出。它就无聊地打开房间窗户随意地观看那些不会有变化的周边地方。
  它发现其实之前那些执拗那些顽强，根本就是很脆弱的东西。
  反正现在也好。可以安心舒服地住了。而他也没有那么差。他对它好，它也不是不知道。
  RITA不知道的是，它越来越多地在思考的时候，想到有关他的内容。

  6.它也无法不承认它是有点喜欢他了。
  它是在把如下这些东西在心里列举出得出这个结论的。
  他做给它吃的煎蛋有下适当的盐，是味觉觉察得出又很平和的程度。这点它并没有和他说过。每次吃东西都是不喜欢的扔一边，默默吃完就走开。
  房间的空调会在它睡着后半小时内关上。
  从它的房间到厨房一路上的门总是留了足够它过去的缝。它自己自然是无法打开门。这让它肚子饿的时候可以自己去拿东西吃。
  最后就是，他的笑容像挥霍不完，以不同的弧度包容着它的哭闹任性恶劣。

  7.RITA和SAHI，应该是一直在变好吧。
  RITA发现SAHI就像懂自己的一切。知道它怎样的表现是开心怎样是不开心然后给出回应。鼓励或是安慰。它对人类一直有成见，虽然发电厂毁坏掉的那天的场景它都要忘了。它有多少亲人，好像有两个妹妹，还是三个。RITA那时候还太小，不记得也正常。
  可SAHI真的是很好的人。是不是可以放下这些，和他更加地接近呢?或者会很好？
  能够有懂自己一切的人，这是怎样难以言喻的事。
  它忽然又怔住了。它问自己，他也许并不是那么懂自己？
  自己是口袋妖怪，他是人类，无论被用上怎样悦耳的形容词，把关系形容得像没有距离。要存在的隔阂照样存在。他的语言里有自己没有听出的情感。
  是这样的吧。
  那天他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它还想着如上这一些。它于是跑到他身边，勉强维持住微笑跟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像是把以往的沉默都补完。然而在他看来就是RITA突然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他像往常一样笑着摸了摸它的头。
   “怎么了RITA，今天好像很开心啊。”
    RITA说的，是“你能够听懂我吗”这样的句子。
    RITA望着SAHI摇了摇头，又想起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
    RITA想，自己怎么忽然幼稚到这个程度了。


    8.就算这样，RITA还是越来越深地喜欢SAHi。
    是哪一种喜欢并不重要。只要它知道自己想和它一起就好。
    每个人都是太自我的个体，能够拉近已经万幸。它们也许永远都只能在隔得还足够远的地方，幻想紧靠的一天。
    可是，它想，两个人没有放弃走近彼此的努力，已经很好很好。
    是因为有距离，所以一分一秒，都没有放弃而是把握着傻傻地想要走近。
    也是因为距离，太多人在最后一言不发地放弃。
  
  9.好久之后，他突然要到战斗边疆去。
  他不带上它，这是一件关乎他家族的大事。他们已经越来越好。然而这种场合，他需要带上战斗足够强大的口袋妖怪而不是一只什么都不会的正电兔。
  在一片草地上它望着直升机的螺旋转着，然后一股气流把它抛开。它觉得阳光特别刺眼，好象都在故意和它作对。
  忽然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模糊。声音持续嘈杂。思绪混乱。它的实现无法从直升机上挪开。它忽然很害怕。因为一行字出现在它心里。他会有事。是一次意外。它花了很长的时间压抑住这种不安，然后发现望的方向已经剩下湛蓝天空里很多的云。

  

  10.当SAHI回来的时候是一个黄昏。
  RITA和一些其他口袋妖怪一起站在同样的草坪上看着直升机降落。它看着他被人扶着走下来，SAHi额头上的伤痕已经先一步占据了RITA的视线。面容疲惫。缓慢地走向别墅。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谁都没有说话。
  他身上携带着一本很精美的相册，里面什么也没有。
  它慢慢走过去，SAHI望着它。然后他的目光没有在它身上停留，就流畅地滑到另一个方向。就像漫不经心地看那些固然存在的风景。
  一如很久以前，他一遍一遍又一遍，看RITA故意装出来那些冷漠让人难过的眼神。
  RITA的目光在显示出难以置信之后，笨重地转向另一个方向。
  他在事故里受伤里。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
  包括它。包括它。它和他很多的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过去发生过的稀少的一切就已经失去了。
  那些平凡的彼此间举止客套的日子怎么就让人伤心了。那些没有能发生的事情怎么就让人伤心了。
  RITA看着SAHI打开别墅大门，动作都和以前没有差别。然后别墅里亮起很多的灯光。
  就像它以前趴在房间的窗台上，看着他每天傍晚回来一样。
  RITA在天暗下来之后才开始走回别墅。


  9.
  “你好啊。你是，正电兔吧？”
   这是RITA在第二天推开房门之后，SAHI望了它很久之后终于说的话。RITA点了点头又关上了门。
   床铺上放着照片，日记本，还有家族谱之类RITA在他的书房里曾经看过的东西。都是放在最上层基本不会翻出来的。SAHI一贯是这个家族的骄傲。他所承担着的一直比RITA知道的要多很多。RITA永远也不知道那些他自己一个无法忍住而红了眼睛的时候。他在他和它的时间里，一直是一个阴晴雨雪都微笑的角色。
   RITA听到那个似乎是SAHI亲戚的人对管家说，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好一定要让他尽快恢复记忆。管家点了点头。之后管家看到在走道上看着他的RITA。他随后一脸不屑地从它身边走过。
   SAHI每天很辛苦。他的伤本来就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痊愈。现在每天被迫看很多很多的东西。RITA很多次看到他靠在床边，用手臂遮着眼睛休息。一只手撑着地。他说过很多次，他想不起来，他看这些会觉得很头痛，很难受。
   只是那就像一个个小小的杂音，在旁人的喧嚣里什么都不是。
   管家又进来了，SAHI这次还是即时装出一个在认真看的动作。
   

   10.
   RITA想，他们又是新认识的人了。
   RITA想起SAHI以前给他讲过的故事内容。故事里男主角说，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多好。
   重新开始多好，那些欢乐那些伤心都再经历一次。多好。
   只不过那是站在时间过去之后的角度说出来的话。
   RITA想他们之前拥有的东西怎么就一点都不剩下了。
   原来你喜欢这种口味的食物啊。
   你会肚子饿啊？那么我以后给你留好门你就可以自己去厨房了。
   现在的SAHI在很少的空闲时间里，从对这只以前没有见过的正电兔感兴趣，都略为了解。
   RITA每次都因为他这些对自己的了解点头。
   和以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过程。
   RITA怎么觉得，像是另一个SAHI和另一个RITA，在成为彼此珍贵的东西。

   11.
   RITA一次在房间门口看着SAHI疲累地睡着时掉下了眼泪。

   12.
   一个改变一切的奇迹居然平凡地出现了。
   RITA猛地抬起头。那只口袋妖怪已经离它那么近，包裹在厚厚的白色光里。
   RITA是在一天深夜遇到它的，那时候RITA刚探望完SAHI，走在回去房间那条光洁的大理石路面上。
   兔子，你很可怜，他也很可怜。
   我可以帮你们。
   不要问为什么，答应我。
   RITA只感到风在呼呼地吹。诺大的空间就它们两个。它很害怕，但最后它还是伸出了手。
   它说可以帮助RITA，帮助SAHI。
   RITA其实对此时的情况还一无所知。
   但是管他是神是口袋妖怪是梦是超能力是现实是奇迹还是什么。
   好，我答应你。
   RITA都一定会伸手出。
   不可以后悔。你从这时候起，就已经用完了后悔的机会。

   12.
   RITA在做完这个决定之后笑了。它不知道代价，不知道方式，就答应了。
   RITA不是忘记了那些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的东西。就算SAHI好了，是以前的SAHI，他们的距离也还在。经过很多很多年，他们也无法有RITA想象中那样的关系。
   就像远处的呼喊，明明知道有迫切想要表达的内容，在耳朵里却是太过微弱的声音。
   RITA并不是不知道啊。RITA笑。
   

  
   Memory Recovering

  13.第二天，大家惊讶地发现，SAHI记起他们了，他也是，在整个别墅中奔走，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只有它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手中是一张小纸片。它不怎么懂人类的文字，但SAHI教过它一点。在那件事前它在这张纸上歪歪斜斜地写下了几个字。
  兔子，喜欢，男孩
  它可以忘记一切，惟独这一样。
  它已经忘了SAHI，叫不出名字，挤不出表情。
  他很高兴，因为他记起了RITA，他拥抱着它。而RITA只是一味记着那几个字。
  那是它全部的世界。。
  不过SAHI的记忆并不完整，经常有许多奇怪的画面一闪而过。发电厂里的机器，一些古朴的雕塑，和一个花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坐在窗边吹风的时候就一直想一直想想成一个太过无奈的姿势。它则总是在一边笑。
  这样不好吗？反正那个晚上的事，他和它，都不记得。
  而现在SAHI也终于在空闲时到海边去，或是在光影摇曳的竹林里睡着。RITA陪他的时间越来越多，它慢慢又再次喜欢上了他。只是沉默，它没有对谁说它想的一切。它相信着纸条上的文字。
  如果能一直下去就好了。
  我说如果。

  13.这天，芭叶龙在南方的天空打转。
  SAHI打开了RITA的房门，RITA不在。他犹豫了一会，然后对自己说RITA又偷偷跑到哪里去玩了吧。
  这么想着想着SAHI就笑起来。很多时候笑都仅仅是因为想起了RITA。这看起来，已经是一个充分得不能再充分的理由。
  SAHI走下楼。一楼的饭厅餐桌已经换上了洗过的桌布，有附近的鲜花进入了花瓶。电视好像是之前自己忘记了关，音乐频道的节目正在播放。他走到那张宽大的沙发边坐下，习惯性地拉进了旁边那张高椅。因为RITA在沙发上还是要抬着头看向电视屏幕很辛苦，所以SAHI摆了这张椅子让它可以平视。
  SAHI抓起还没有吃玩的薯片时电视里正在放一首歌，歌手唱得很清楚。他就那样听到了歌的最后。
  

   14
   SAHI很想告诉RITA他在听的时候想起了RITA。
   
   
   LYRIC
   听说 这是一首情歌 只有两人听着 是沉闷的歌 有太多不必要的冗长歌词 昏昏欲睡地叙述着
   旋律永远都不完整 缺少了感动人的一些转折 你会信么 那些理所当然的 美好故事 最后都停演了
   歌词里是幼稚 背诵记录时光的句子 云朵拉着气球 掉落在清晰河流
   世界模糊以后 我们就靠近彼此
   很多伴奏的孩子 他们一次又一次弄出很大的声音 只可以在别人的听觉里 成为遥远的欢庆
   很多感情 从放着位置突然不见 大家都 故作惊讶地伤心
   这首歌 薄弱得像落单光源 有一天 有一个人 终于发觉
   从此 一起在 低声的长久喧嚣里 生活 呼吸
   明天又会是一首新歌 在黄昏和清晨静静唱着  太熟悉的音符 只是演唱者都换了 观看台空了
   我们都还不知道什么 我们其实都猜想得符合 每个 弥足珍贵 不可或缺 都消耗在
   我们珍惜着 感动着 的时刻 会难以置信么
   后来 没有人再感兴趣的歌 就要删了

   15
   那天的那个魔法。是RITA的记忆给了SAHI。
   于是乎RITA就只存在于SAHI的记忆里。它没有了所有的过去。
   所以，这一个，笑着，睡着着，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有SAHI陪的RITA，就要从这个世界离开了。
   倒下的时候耳朵里灌满未知的声音，它用些许还没有遗忘的心情，来表达自己。
   这段时间，和你，SAHI认识，很开心。

  16.尾声
   现在SAHI已经24岁。RITA消失后他也搬离了那间别墅。后来一次假期里他又回来。
   SAHI拿着那本相册。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被摆放在了这里。在他从来没有留意的瞬间，原来又那么多东西进入了他的生命，又有那么多东西从他生命里离开。
   RITA，RITA。
  
  




                 相册被风吹得哗啦拉地翻页，一张纸条夹在中间。上面写了字。

                                 兔子，喜欢，男孩。